“我这的书可只买有缘人。”老板做出了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以至于林白然此时只沉浸在老板那句“有缘人”的称赞里沾沾自喜,至于“老板是在骗你”的这种可能?
早就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了。
结账时,又看见旁边有一本《谈判的技巧》。仔细一想,美滋滋的觉得这本书一定会跟着自己大有作为!当即豪迈的一挥手,“这本我也要了。”
“好嘞,您慢走。”老板脸上已经要笑开了花,殷勤的把他送走了。
抱着一大堆书,林白然最後决定打车回家。早几年街上的出租车还是黄色的,最近倒是变成清一水的红色轿车。
他站在路边擡手随便招了辆,隐隐约约的歌声从降下的车窗里流出来,都是当下正流行的歌曲。
司机倒是意外的不和乘客攀谈,只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最後林白然被一句用情至深的“为何当初那麽傻,还一心想要嫁给他~”给送下了车,迷迷糊糊的付了钱。
实在是馀音绕梁。
彼时夕阳西下,落日馀晖像一场经久不熄的烈火卷席大地。克里姆林宫上方的红星熄灭,但柏林墙早已奏响自由的号角,维多利亚港上方绽放出绚丽的烟花。
洛杉矶的嘻哈少年用节奏浇筑街头王国的基石,涅盘乐队在歌声里撕破虚无的青春,麦当娜的金属胸衣折射出世人卑劣的鎏金欲望,北京摇滚地下室的破旧音箱还在嘶吼着《一无所有》。
旧秩序在这个崭新的时代落幕,被黄昏的大火烧了个干净。人们还在守着电视机等待着“千足虫”的末日宣言,或许也无需担心,毕竟现实可能只是一串绿色字符的梦*。
这便是20世纪的最後一场黄昏——1999。
不过无需对这些过度关注,林白然只想和姜墨云占据世界的微小一角。
林白然回到家正兴致勃勃的准备打开书,却发现手背上不知道什麽时候蹭到了些黑色的印子。他不解的看了一会,猛然意识到不对,把书翻过来一看,果然发现标价处都被墨水洇湿,露出底下的字迹来。他仔细辨别,发现老板给的“优惠价”全都比定价还要再高出2元——好一个反向优惠。
“说好的有缘人呢?骗子!”他暗自气了一会,还是老老实实的拿起纸巾,一点点把书後面的油墨擦干净了,又把书随意的垒到一起,打算先站起身去洗手。
结果刚一转头,就被身後的姜墨云吓了一跳,又跌坐回地上。
“你什麽时候站在这的?”林白然双目圆瞪,满脸惊诧。
“我就一直在这看着你进来的,你自己没看见我。”姜墨云很无辜的摊了摊手。
“在看什麽书?”她扫了眼地上的书,一一念出书名,“《国富论》丶《人口原理》……”一本本看过去,都是些“老熟人”了,当即心下了然,知道了林白然买这些书的目的。视线掠过最後一本书时猛的一下定住,“《谈判的技巧》……嗯?你还喜欢看这种鸡汤?我真有点没想到。”她存了点故意逗他的心思,果不其然看见林白然红透的脸。
“真想学这些?”她很大度的放过他。
林白然认真的点点头。
他还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圆圆的眼睛顿时就变得亮晶晶的。
姜墨云揉揉他的头,“那我找人带你。”
林白然在此刻的温情下露出个开怀的笑来。
可是说这话的人最後也做了残忍的事。
林白然提出更进一步,想帮她分担的设想时,姜墨云沉默了很久,她甚至很仔细的思考了这个提议,看着林白然斐然的成绩,几乎都要开口答应了。
猛的反应过来,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墙边的暖气还在孜孜不倦的工作,浑身上下的血液却都在一瞬间凉尽了。她既然还对舞蹈抱有期待,她明明早就失去了幻想的权力。
姜墨云唾弃自己的无耻。
冷静下来,姜墨云突然发现,自己给林白然的权力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积累了这麽多,再继续下去已经要隐隐形成实质性的威胁了。
她私心里当然愿意相信林白然,可是她没有资格用公司去冒险。这是从亲人手中接过的遗物,她唯一赎罪的方式是达成他们未尽的遗志。
可这样也抹不去她的罪孽。
姜墨云一度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定型了,林白然是千万次推演里从未出现的意外。
她早已明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可她不知晓自己是否能支付拥有林白然所需要的价格。
她是最精明的商人,可纵使势利,最开始的姜墨云也只是贪恋那一点真心。
林白然说自己什麽也不要,可那些心思各异的股东可不会管这些,只要让他们抓住一点纰漏,他们都会拼尽全力的让公司改姓,最不济也要从她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他们间不少人都只是这个庞然大物上恶心的蛀虫,正一点点蚕食掉这座大厦的血肉。如果她再放权,那面对这些蛀虫的群起而攻之,她将失去稳住局面的能力,那麽这麽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局面都将付之一炬。
他们都在等着对姜墨云剥皮抽筋。
林白然的真心不加掩饰,可真心是这世间最难赌的东西,她不能冒险。
于是姜墨云亲手在林白然身上养出羽翼,又在渐丰时一点点把他折断。按理说应该感到安心,可是自己的身上也传来些疼痛,她好像……有点心疼。
林白然脸上的茫然化作一把锋利的刀,轻巧的刺进姜墨云腐烂的心脏,搅动间流出的稀薄血水混着恶臭的脓,流经千疮百孔的四肢百骸,勾勒出她糜烂腐朽的躯壳。
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撒落,灰暗的天空再难见飞鸟盘旋的影踪。
她在和林白然一同痛苦。
姜墨云是这世间最僞善的行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