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持朝局的稳定,这个秘密一直被慕容影隐瞒得死死的,医治也是暗中进行。
萧风想起陈景在信中轻描淡写的说着,“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还关切地询问了萧风的身体状况,却只字未提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渐成常伴”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地扎进了萧风的心口,可他远在天边,丝毫不能为陈景分忧。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信的末尾,慕容影一字一句写道:“庙堂之上,豺狼环伺,暗箭难防。将军远戍,亦需……慎察。影,顿首。”
萧风将信纸铺在案前,久久地没有动作,半晌,他高声唤来了赵闯。
厚重的毡帘应声而开,赵闯垂首肃立:“将军。”
“备笔墨。”
萧风一把推开桌案上的舆图,取出一张崭新的信纸,接过了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墨块。
墨条与石砚摩擦,发出急促的沙沙声,萧风提笔蘸墨,落笔如风。
这一封信,他写给了程黎,嘱咐他对陈景多加看顾,万事小心。
程黎在平定陈晏之乱时有功,成为陈景登基後第一个提拔的亲信,也是他身边最坚固丶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程黎吾兄亲啓:
京畿风云骤起,暗流汹涌。宵小之辈,竟敢妄议天听,其心可诛!……”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萧风紧抿着唇,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吾远在边陲,鞭长莫及。汝身负宫禁安危,肩挑社稷之重……陛下安危,系于汝一身!当内紧外松,寸步不离陛下左右……萧风顿首百拜!万望珍重,切切!”
萧风写完,将信纸折好,放入信袋之中,用火漆封死。随後,将其递给了身边的赵闯:“派得力之人,送到都指挥使程黎手中,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赵闯得令退下,萧风再次提笔蘸墨,写了第二封信。
这一封信是写给陈景的奏折,向他汇报北境的局势。
丹增王撕毁了同盟契约,突袭金轮部,杀了金轮部的首领阿古达,将其部衆尽数吞并。其馀部族,有的望风而降,有的仍然决定进行最後的反抗。
但其馀部族长年累月在丹增的庇护下生存,实力与丹增相差悬殊,即便有心,也很难与之抗衡,不过是最後一搏,困兽之斗。丹增统一北方部族是早晚的事,待丹增王彻底巩固内部势力,修养完毕,必将整军南犯。
为了给丹增王制造障碍,萧风暗自派出人马,支援那些即将被吞并的部落,拖延他统一北方的时间。但这样的缓兵之计不能长久,眼下不如趁敌军内乱之机,主动出兵,或许可以一举歼灭以丹增为首的各北方部族,扩展疆土,一劳永逸。
“臣已严令各部,日夜戒备,增派游骑哨探,加固城防。凡有风吹草动,必第一时间飞报朝廷。陛下身系天下,日理万机,唯望善保龙体,勿以北境为念。臣萧风,必竭尽驽钝,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冬日天寒,万望珍重。”
最後的“珍重”二字被萧风写得格外用力,墨迹深浓,仿佛将他的所有担忧和祈盼都灌注于其中。
写完,他放下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来人!”他的声音带着疲倦的沙哑。
另一名亲兵应声而入。
萧风将写好的奏报仔细折好,装入了代表军情急报的赤色火漆筒。
“将此军报按规制急递兵部,”萧风将封筒递出,“告知驿使,北境军情,不得延误。”
亲兵领命而去。
帐内再次剩下萧风一人,以及那跳跃得愈加沉重的炭火,他疲倦地靠回胡床,闭上了眼。
帐外北风凄厉地呼号声愈发清晰,卷着砂砾将萧风带回了往日的岁月,无数的记忆碎片呼啸而来。
他看见少年的自己跪在雪地中,在凛冽的北风中求睿帝见自己一面,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他看见自己披麻戴孝,孤寂地坐在萧府门前,求程黎向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递去告饶的话语。
他看见自己疯了似的强闯幽篁山,冒着漫天的风雪,奔向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他又看见自己背着简单的行囊第一次离开京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孤身一人去向北方。
他其实真的很讨厌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