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静静地跪着,良久,缓缓擡起了手。
“臣萧风,领旨谢恩。”
衆将士有的满脸茫然,没听懂圣旨的含义,有的紧咬牙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萧风像是背後长了眼睛,他微微侧首,一个带着绝对制止意味的眼神如刀般扫过了身後的衆将。
几名副将忿忿地低下了头。
萧风缓缓地起身:“公公一路辛苦,赵闯,替我送送公公。”
“是……将军。”赵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对着传旨太监僵硬地一拱手,“公公,请。”
传旨太监脸上堆笑,忙不叠想要逃离这气氛窒息的大帐:“岂敢岂敢,萧将军辛苦,赵将军辛苦。”
一出帐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传旨太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眼看远离了中军帐,赵闯放慢了脚步,靠近了那太监。
“公公,”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公公可知,陛下为何忽然下了此等诏令?京中可是有了什麽传言?”
“这……”
那太监支支吾吾地犹豫了片刻,又环视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像下定什麽决心似的叹了口气。
“罢了,外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告诉你们,早做打算也好。”
萧风刚刚攻占三部领地,就退回边境一事,刚传回京城,就引得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南月军队才取得史无前例的胜利,为何不趁着士气高涨,乘胜追击,却莫名其妙地一举撤回了金庄,使得此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萧风这是要干什麽?
若是说要诱敌深入,等杀红了眼的丹增人踏入埋伏,再将他们一举歼灭,那也说得过去。
可丹增军队呢?
连个影子也没看见。
不仅如此,他们还安定了下来,老老实实地递上了求和书?
这分明是他们早早就暗通了款曲!
丹增王故意让赤那丶阿勒丶兀良三部送死,给萧风送来天大的功劳,助他加官晋爵;作为回报,萧风拿到赏赐之後,再将拿到手的土地拱手送还,顺便帮他平定尚未完全归心的那三个部族。
如此里应外合,岂不是双赢?
幸好当初留了一手,没有真的给萧风加官进爵!
朝堂之上,猜忌如野火般蔓延,萧风的名字被反复咀嚼,仿佛一夜之间,这位边关名将便成了通敌的罪人。
“放屁!”赵闯目眦欲裂,差点吼出声来,被太监惊恐地一把扯住了衣袖。
“哎呦我的赵将军!您可低声些!”
那太监急得额头上冷汗直冒:“朝堂上都炸了锅了,御史台的折子像那雪片一样!陛下……陛下也是迫不得已……这才传唤萧将军回京,好查清真相,还他清白之身啊!”
太监说完,尽力忽略赵闯那张铁青的脸,匆匆地一拱手:“咱家……咱家还要回去复命,赵将军您好自为之吧,也多劝劝萧将军……”
说罢,他一头钻进了风雪里,朝着营门外等候的车马去了。
赵闯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紧握的拳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荒谬!无耻!卑鄙!
征战这麽多年以来,他还从未受过如此窝囊的气!
萧风为朝廷征战多年,舍生忘死,立下如此大功,不给赏赐就算了,还要遭受如此侮辱和诋毁!
这手段岂不是和当年的萧成毅一模一样?
自古以来,帝王家皆是如此薄情寡义,过河拆桥!
萧风若是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心寒……
他想怒吼,想咆哮,想冲回京城,去撕碎那些躲在锦绣堆里泼脏水的蛆虫!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奔向中军大帐,可当他怒气冲冲地掀开帐帘时,却仿佛被一泼冰冷的雪水从头灌到了脚,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萧风背对着帐门,孤零零地坐在胡床上,脱下了象征着身份的玄黑重甲,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常服。
他其实早就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即使赵闯不说,他也清楚,外界会如何构陷他。
他只是不知,这次的自己,又是中了谁的圈套,又或是,被谁放弃了。
他安静地坐着,看起来毫无波澜,仿佛那泼天的诬陷和诋毁不是落在自己身上。
终究会迎来这一天的。
但是……陈景……
他也不相信自己吗?还是迫于压力和无奈?
不,陈景一定不是自愿的,他必得回京,找陈景问个清楚。
风刮得愈加猛烈,疯狂地拍打着营帐,发出鬼哭一般的声响。帐内的火光,将萧风那孤峭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帐壁上,像一道沉默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