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十分整洁。茶几上的白洋桔梗很新鲜,遥控器也整齐地放在电视柜的盒子里。
沙发上的校服外套显得很突兀,领口被撕破了。旁边蜷着一只旧泰迪熊,左眼的纽扣缝线处有道老旧的裂痕。
书桌上也很整齐,练习册按科目分类,书脊对齐得一丝不茍。笔筒里的文具按长短排列,橡皮擦干干净净。这种过分的整齐,和沙发上皱巴巴的校服形成强烈反差。
“老师,你怎麽来了?”陶念转身走向厨房,她刻意放慢动作。温水倒入杯中的声响填补了空气里的寂静,水面微微晃动,倒映出她一闪而过的慌乱神情。
“我的‘得意门生’,”林知韫接过水杯,“低血糖晕倒在走廊都没请过假,今天倒是娇气起来了?”她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目光精准地戳穿陶念强装的镇定,“昨天拿我当大冒险道具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嗯?‘我想你了’?”
水杯在林知韫掌心转了个圈。
陶念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方才那副乖巧好学生的面具瞬间脱落,露出内里那个会脸红丶会慌张的真实陶念。
——又被看穿了。
陶念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揪住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林知韫总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无所遁形,像是被阳光直射的雪人,再精心的僞装也会融化殆尽。
好讨厌。
讨厌这种被一眼看穿的感觉。
讨厌她游刃有馀的样子。
更讨厌……
更讨厌自己竟然为此心跳加速。
“校服呢?拿来我看看。”林知韫的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陶念呼吸一滞。她猜到林知韫迟早会知道昨晚的事,但没想到对方会这麽快就找上门来。她下意识瞥了眼沙发,那件被撕坏的校服还团在那里,领口处的裂痕像张嘲笑的嘴。
“你不是……第三丶四节还有课吗?”陶念试图转移话题,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林知韫将水杯轻轻放在茶几上,玻璃底与木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去教务处串了课,”她擡眼,目光如刃,“找学年主任签了临时假条,又让刘旭博管好纪律,才来这儿的。”
陶念咬了咬下唇:“你们出校门也要假条?那英语老师为什麽每天上完课就可以走?”
“嗯……”林知韫唇角微扬,“大概只约束君子吧。”
“林知韫,”陶念突然擡头,直呼其名,眼神灼灼,“‘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知道吗?你为什麽不离开二十一中?”
空气骤然凝固。
“嘿,怎麽跟老师说话呢?”林知韫的指尖在杯沿停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轻笑一声,“那你昨天为什麽去她们的KTV?还玩输了游戏?”
陶念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又绕回来了。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林知韫突然站起身,阳光从她身後漫过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带上你的校服,跟我走。”
陶念愣住了,睫毛微微颤动:“啊?”
“就当陪我了。”林知韫已经走到玄关,“毕竟……”她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罕见的丶近乎狡黠的笑意,“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工作时间溜出来过了。”
陶念站在原地,看着林知韫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找出她的运动鞋。
五分钟後,陶念套了件宽松的灰色卫衣,领口处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将撕坏的校服仔细叠好,搭在左臂上,右手拎着书包带。
林知韫带她去了学校後巷那家旋转小火锅店。午後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吧台上,不锈钢的传送在中间缓缓地传送着。
“坐里面。”林知韫指了指角落的双人座,那里远离窗户,却能将整个店面尽收眼底。
陶念默默跟过去,校服在她臂弯里像一团无法忽视的证物。她看着林知韫熟练地点了两份番茄锅底,又加了她最爱吃的虾滑和冻豆腐。
原来她连这个都记得。
陶念站在调料台前,刻意绕过了葱花和小米辣的罐子,指尖捏着瓷勺,在芝麻酱碗里轻轻搅动。花生碎簌簌落下,在浓稠的酱料上铺成细碎的金黄。
回到座位时,番茄锅底已经咕嘟咕嘟冒着泡,几片香菜叶在红汤里载沉载浮。陶念用筷子尖小心地挑起每一片翠绿的叶片,整齐地码在餐盘边缘。
“这麽挑食,”林知韫的筷子突然伸过来,夹走了她刚挑出的香菜,“怪不得长不高。”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在“长不高”三个字上微妙地顿了顿。
这人分明是专程上门来揶揄她的。
陶念的耳尖悄悄红了,低头咬住一颗鱼丸,番茄汁溅在唇角。林知韫自然而然地抽了张纸巾递过来,这种自然的感觉,好像她们之间不是师生,而是很熟悉的朋友。
饭後,林知韫带她拐进了学校後门的街心公园。远处有几个小孩在追逐泡泡,彩色的球体在空中炸裂成了水雾。
“陶念,”林知韫突然停在一棵老槐树下,树影在她脸上摇曳,“我有话想说。”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像是征求她的意见,“坐着说?”
陶念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她僵硬地跟在後面,手里的校服也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她的馀光看到长椅边的菊花瓣微微卷曲,就像她此刻紧绷的情绪。
终于来了。
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