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
正午时分,阮丛接到电话,通知县里临时开会,便独自开车回去了。陶念和林知韫留在青云小学吃午饭。
食堂不大,就是有几张桌子,厨房一个竈台,两个厨师,菜也较为简单,有时候甚至是学生自己种丶自己采的。
两位厨师系着厚围裙,将储存好的萝卜切成丝,另一个锅里翻炒着腊肉和干香菇。墙上小黑板用粉笔写着:“今日菜式:萝卜汤丶香菇腊肉丶蒸红薯”。
孩子们捧着碗排队打饭,李校长过来说,“林老师,小陶,尝尝这个,这是我们是我们自己种的萝卜!”萝卜切得没那麽细,却透着冬日特有的醇厚滋味。
林知韫接过碗,陶念安静地坐在她身旁,看着窗外。操场上,几个女孩子还在跳皮筋。
这顿朴素又热气腾腾的饭,吃着吃着,让人从胃里暖到心里。
陶念端着空碗走向汤锅,土竈上的萝卜汤正咕嘟冒着热气。她刚拿起汤勺,一位头发花白的食堂阿姨从後厨掀帘而出,手里还捧着簸箕,里面装着刚剥好的冬笋。
阿姨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餐桌,突然定格在林知韫的背影上。她手里的簸箕微微一颤,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姑娘的腿……这些年还好利索了吗?”
陶念怔在原地,汤勺还悬在半空。她看见阿姨眼眶瞬间红了,喃喃自语:“当年家长不该那样对她……”
林知韫闻声转头,走了过来,悄悄地对着阿姨摇了摇头,随即露出温和的微笑:“张阿姨,我早没事了。”
“那就好,真好啊!”张阿姨紧紧握住林知韫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她反复摩看着林知韫,眼眶还泛着湿润的光。
陶念低头默默吃完午饭,碗里的萝卜汤渐渐凉透。
她看着林知韫被学生和老师们围在中间说笑,想起那人的辫子还是今早自己扎的,此刻鬓角几缕发丝散落在耳畔,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林知韫身上。可她的心却像被什麽揪着,沉甸甸的。
下午的语文课上,林知韫带着孩子们朗读《春天的手》。当她握着一个学生的手在黑板上写下“温暖”二字时,陶念看见那孩子脏兮兮的小脸上突然绽开笑容,像破土而出的嫩芽。
课後交流,一位老教师拿出厚厚一叠作文本:“孩子们最爱写林老师。”最上面那本写着:“如果林老师是春天的手,我希望她永远不松开。”
趁着林知韫还在跟其他老师教研的间隙,陶念悄悄找到李校长。“校长,能让我看看……林老师当年在这里支教的资料吗?”
李校长带着陶念来到了办公室,打开一个生了锈的柜子,在阳光下扬起了一小片尘埃。“这些都是林老师留下的,我们都好好保管起来了。”
当陶念翻开第一本支教日志时,仿佛真的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现在陶念的面前。
林知韫从2018年9月就来到这片大山,在云岭小学的破旧教室里写下第一篇教案,直到2022年9月才带着离开。
正如她所说,整整四年。
最初是云岭小学,後来便不断往返于云岭和青山两所小学,每周都要徒步穿越很远的山路。直到2021年,这两所小学合并在一起,改名叫“青云小学”。
而自己,是2018年6月毕业的。
也就是说,就在自己毕业不到三个月,林知韫也悄然离开了二十一中,走进距离晋州三千多公里外的大山深处。而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里面还有她当年写过的教案,破旧的教材,还有讲课的照片。
她看到了“微光基金”的资料。
从2019年开始创办,资助女童上学,每一笔进账和出账都很清楚,甚至,至今仍在继续。
陶念轻轻翻开2019年的工作日志,看到这样的记录:
“9月3日,今天走了两小时山路去小花家,她父亲终于同意让她继续上学了。”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12月7日,终于批到了一笔款,可以购买几个二手的篮球架了,以後再想办法,修个操场就好了。”
……
在档案夹的最底层,陶念看到一份泛黄的病历复印件。纸张边缘已经卷曲,上面印着模糊的医院公章。
诊断日期:2020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