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
晚饭後,陶念将整理好的证据轻轻放在林知韫的书桌上。牛皮纸档案袋里装着陈蔓的证词丶修复後的照片副本,还有一份起草好的申诉申请。
“我问过瑾年姐了,”陶念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撤销处分的最後一步,是需要你本人提交申请。这些材料,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林知韫一页页翻看着这些凝聚着心血的证据,当看到那张修复的照片中,徐青云那辆帕萨特的清晰的型号时,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陶念悄悄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尖传来坚定的温度。
“原来是她……”林知韫苦笑着,“我当年还经常向她请教学经验。”继而她摇了摇头,“念念,你能为我做这麽多,我很感激。其实,都已经过去这麽多年了,我已经学会与它共存了。”
陶念蹲下身与她平视:“我知道,但这是你心底的一根刺,它埋在你心底,时不时会刺痛,时不时会化脓。我想帮你把它彻底取出来。”她指向申请书末尾,“只要你签下名字,我们就能让一切回归正轨。”
“你不是说过吗?《魔女的条件》里的广濑老师非常勇敢……为什麽你不能勇敢一些,为过去的自己讨回公道?”陶念继续问。
林知韫沉默了,她无法宣之于口的答案是:因为她觉得,那份处分于她而言,是罪有应得。
在林知韫根深蒂固的价值观里,有些界限,神圣不可逾越。
无论当初的心动如何悄然滋生丶不受控驭,作为老师,对身为学生的陶念産生那般情愫本身,在她看来就是一种原罪。
论迹,她或可辩解:所有举动皆发乎情丶止乎礼,未曾逾越雷池半步。
可论心,从她清晰辨认出那份情感起,所有的自我开脱都变得苍白可笑。
她于心有愧,罪有应得。
即便她已用最决绝的方式推开丶拉黑丶远走他乡,试图将萌芽的感情连同那个夏天的记忆一同斩断,但内心深处那道自我审判的枷锁,却从未松开。
她选择了沉默地接受一切後果,将那场不公的处分视为一场迟来的苦行,一种对内心“失职”的惩罚。
她用漫长的岁月在桃源乡的山野间逃避,试图让风沙磨平记忆的棱角;又用更长的时间,在孤独中学习与这份愧疚共处,将那个名字沉淀为心底一个不敢触碰的秘密。
陶念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与晦暗,她忽然全都明白了,为何林知韫对“平反”表现得如此消极,为何她宁愿背负污名。
她想起林知韫曾在她面前流露出的唯一一次坦白,是醉酒後微微掀开的一道裂缝,她那时说,“可那是应该的,我也并非全然无辜。”
原来,这场不公的处分,早已被她悄然内化,变成了一把刺向自己的刀,一种对过往无声的忏悔和漫长的自我流放。
陶念的心尖锐地疼了一下,她的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地望进林知韫试图躲闪的眼底,眼中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林知韫,你看着我。”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我已经,不是你的学生了。”
她看到林知韫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所以,”陶念的声音放缓了些,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你对自己的这场审判,这场漫长的惩罚……就让它彻底结束,好不好?”
林知韫怔在原地,窗外最後的天光勾勒出陶念清晰的轮廓。
是的,眼前的人早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眼间是独立女性的坚定与果敢,那份执着甚至比当年更有力量。
她不再是被保护的对象,而是一个能为自己的选择和感情全然负责的成年人。
陶念目光灼灼,没有丝毫闪躲,“我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不是以学生的身份,而是以陶念的身份。意味着,你可以不用再背负着那份不必要的愧疚面对我。”
林知韫看着站在逆光中的陶念,看着她眼中那簇为自己而燃的丶明亮又倔强的火焰,那道冰封了多年的心防,终于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她总以为自己足够坚韧,一路的风雨让她习惯性地将陶念护在身後,为她思虑周全,为她遮蔽一切尘嚣。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她眼中始终带着几分青涩的女孩,竟会以如此决绝的姿态,反过来成为她的守护者,用那份看似柔弱的执着,为她撑起一片朗朗晴空。
这些年,她早已修炼得坚不可摧。
工作上,她凭借过硬的实力回到二十一中,坐上教务处主任的位置,後又调入教育局,在发展规划处担任副主任并成为实际负责人。
在外人看来,她凭借一己之力从泥沼中重新站起,且站得比以往更高,前途一片光明。
那些陈年的流言蜚语,早已如风吹散,再不能伤她分毫,也的确无人再提起。
早已没有人在意这些陈年旧事了。
可唯有她的宝贝,还在意。
唯有这个女孩,会将那段过往的委屈,如此珍重地丶心疼地刻在心里,并执意要为她讨回那份早已被时间冲淡的“公道”。
“宝贝……”
她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无声地呼唤着这个称呼,目光贪恋地描摹着眼前人清澈而坚定的眉眼。
宝贝,你知道你有多好吗?
好到让我觉得,过往所有颠沛流离,所有隐忍委屈,都只是为了铺垫通向你的路途。
好到让我愿意,倾尽我所剩的全部,去换你此生顺遂,永葆这份赤诚的光芒。
“好。”林知韫终于开口,强忍着红红的眼眶,“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但是念念,”她深吸一口气,将额轻轻抵住对方的额,呼吸交融间,是郑重的承诺,“从今往後,换我来守着你。你的未来,每一步,我都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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