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砚知瞥见地上的书,目光流露着心疼,只见他弯腰拾起,毫不吝啬自己洁净衣裳,顺手就擦拭沾泥的书,随即递还给姜蕖。
见此一幕的姜蕖惊诧之後惊喜,微皱的眉稍弯了些,她也不扭捏客气,接过书谢道:“多谢大人。”
唐砚知垂眼看她,对方虽身着素衣,双颊梨涡微现,未施粉黛却也气质如兰,这种独特的朝气与这个市井生活格格不入,尤其湛湛有神的双目不笑的时候透着隐隐的神秘,像薄雾後的疏离,一眼觉得很近,再细看却隔着远山。
唐砚知不是个贪图美色之徒,但此刻却显得有些失礼,他回神後轻咳一声避开,说:“《传习录》此书,近年来集市少卖,看着姑娘并不像喜好看书之人。”
“闲时看看罢了。”姜蕖应付他道。
不知唐砚知信没信,只是又说:“难得的书,需得细细去品的同时可要爱惜才行。”
如此重视书籍甚过其他,唐砚知是第一个,即便这话听着似乎有些不解风情。
姜蕖倒是觉得这人新奇有趣。
地头蛇害怕自己被当衆开涮,也不敢再生事,连忙毕恭毕敬地掏了一包银两赔付摊主。丁郝让人带回了衙门打二十大板以作惩戒。戏剧现场结束,衆人被丁郝遣散离开。
唐砚知上了车,须臾,车内主人才缓缓出声。
“绘梦师?倒是从未听过。”
如此便也没了下文,不知何意。
随即轻扣窗牖,马蹄又踏风而起,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的风声徐徐离开,倒真像个从远方风尘仆仆而来的过客闲人,看完一场戏便离开。
才是春三月,榛州还是烟雨蒙蒙,群山夹在散不尽的雾中,偶有风袭来不仅没有春的暖意,倒是刺骨的凉。彼时姜蕖站在繁华热闹的街头,被这阵风吹得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擡头看了一眼茫茫大雾,只一瞬又收回目光,寥寥离开。
姜蕖收起心绪,拎着小匣子回了茶楼,辗转回廊走到後院,又进了偏院房里。
回到自己房间的姜蕖松了口气,姜蕖本不是姜蕖,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姜蕖本人,却也记不清一点往事,半年前她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是伤的躺在灌木丛里。还好当时凑巧遇到寺庙的来山里擡水的小和尚,这才得救。
她前事不记也没有地方可去,就在寺庙里做了一段时间的义工,以自己劳动换食宿。庙里忙完了就去城里找活干,花了些时日研究原身的谋生活计一一给人绘梦,幸得学过一些作画,如此一来重操旧业也没人怀疑她的身份,去市集里贩卖,後来又结识茶楼楼主,她拜别寺庙师傅们,借住在这茶楼里。
楼主允许她在此做生意,因为来者自会喝茶,这于他而言也并非坏事。她闲时也会化身店里夥计帮忙收拾,以作报答。
可她没想到,这新奇活计生意并不好做,兴许大家觉得这活计就是费钱的没什麽用,别看大街上大家各走各的,不知拐了个角就说多少闲话。
姜蕖赚钱生存,捉襟见肘。
翌日,天气仍是不佳,街道上来往行人倒是不少。各种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市井气息也足够浓重。
姜蕖早起去了集市,天气飘着微雨,她用纸伞为自己撑起了一方天地。凉风浸骨,她来到一处摊位前,买了点胭脂水粉,欲转身之际,一人的到来让她停下脚步。
来人是那日在韦家缔婚见到的书生,那日青衫书生垂头丧气地环顾着寻找什麽,那映着冷清月光的眼眸里的几层波纹,好似常年冰封的雪岭化了一角,加上衣摆粘有干涸泥印,眉宇间皆是慌乱,大雨全然扑到他脸上,分不清是泪是雨,足足添了几分狼狈。
此次出嫁的李家小姐李彩欣,便是他口中心上人李彩嫣的同胞妹妹。
今日见他,神情呆滞又似乎有些恍惚,他撑着伞赶来,长衫脚下沾了湿泥,头发有些凌乱,有几分狼狈。
姜蕖猜到他来的目的,于是她回去後便当晚掌灯给他重画了一份,她从衆多画卷里翻出一幅,仔细看过後确认没有弄脏後将它递给他,“宋公子,你看看这张跟之前那幅几乎一样,你看看。”
“这……劳烦姑娘了!”宋和泯甚为讶异,他没想到她会重新给他画了一副。想到昨日的狼狈场面被看见,他脸上滑过一阵尴尬,擡手抹掉额间的雨珠又擦干自己的手後接过,随即他又给了一些银两,姜蕖没收。
她转了话题:“宋公子,说句实在话,这画对你有用吗?”
宋和泯挠头笑笑:“左不过慰藉,也是有用的。对了姑娘今日可有空?我想再找你帮我画一幅画。”
“自然可以。”姜蕖自是不会拒绝,欠身行礼道,“请吧。”
两人来到茗品楼,却意外般地在这遇到唐砚知。
宋和泯反应迅速,行礼道:“唐大人安好。”
唐砚知颔首回礼,看了一眼姜蕖,想起昨日,问道:“姑娘是……绘梦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