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萍乡深深叹息,她出身世家,自然知道世家的风骨。她不少姐妹因不肯流放选择自尽,她的叔伯也曾仗义直言获罪……可这一切,带给了她什麽?
她既羡慕这风骨,又嗤之以鼻。
她不是靠风骨活下来的冰心玉骨,而是自北地泥泞里长出来的恶之华。
“既不肯,便杀了他,头颅奉于洪涧行。”
洪涧行瞧见长子的头颅,一夜之间,霜染两鬓。他本以为南渚不会杀他们,或许会好言安抚,让他们出任一些不入流的官职,他还有机会。
可他们却不是这样温吞的人。
他们根本不在乎名声。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洪涧行悲呼一声,“南渚与厉王,都是一丘之貉!恶鬼罗刹,如何能当大用!此人既无容人心胸,又不知时局,非是明主!”
“你这个阶下囚还敢说三道四的,”常佑呸了一声,“我若是你,不如早早自我了解了,也好给你们洪家留一条血脉。说来也是,你儿子是个有血性的,宁可自己死,你该不会贪生吧?”
此话一出,洪涧行哪里还能忍受,他整了整衣冠,冷笑看向常佑,“我不与竖子论道,叫你主公来我席前!”
常佑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怜悯,又带着轻蔑。
“洪守备,洪大人,您是不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就是死在今夜,就是死在我一介竖子手中,不,”常佑笑了出来,“是死在你的轻敌下面,死在你能力不足上面,死在你拖累全族上面。”
洪涧行最终还是死了。
只可惜,并不是自尽的死法,也不算体面。
一连洪家一百二十四口,尽数血染长街。连那个本可以活下去的小弟,也没了生息。
旁支尽数迁走,拖家带口,独独留下宅院田地。
偌大的宛州城,三日之内,骤然便换了主人。
可悲吗?黎萍乡心想,是可悲的,他甚至什麽都不懂。
就像是当初的自己。
可这是不是不能扭转的,只是洪涧行不肯信。
也许是他还贪生,也许是他还盼着洪氏能翻盘……
她的手里满是罪孽的鲜血,黎萍乡握紧了拳头,她必须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是百姓围观着,没有一个出来替洪氏说话。甚至那些分到了田地的人,还兴致勃勃地扔着臭鸡蛋,烂叶子菜。也有受了洪氏欺压的人,在长街一侧,失声痛哭。
这似乎昭示着,厉王,与从前不同了。
他开始展露自己的利爪,向着世家,向着帝王,向着所有不顺从于他铁骑的人。
黎萍乡深觉此次宛州之行运气占了主要因素。洪涧行瞧不上他们,也瞧不上那些守城的蝼蚁,他觉得自己能够搅动风云,却不知一着棋差,满盘皆输。
这才有他们命人乔装打柴人,悄悄入城,蹲守在外逃之人的家中,伺机里应外合。
宛州之後,只怕那些城池都是戒备森严,再难这样取胜了。
大家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你推我让的贵族游戏,而是真正的,能颠覆一切的战争。不只是百姓的苦难,连世家贵族,也不能免俗。
她心中戒骄戒躁,这才提笔向南渚写信,询问谢端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