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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边可一点儿不舍都没有，就是对不起春妮子和我老太，没人照顾她们肯定过得不好。”

那时谭晖郝不知道所讲的是谁，如今亲眼看到，回忆便涌上心头。

“哥，有的时候真觉得活着太累了，又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死亡，还记得之前我问你，人死了是什麽感觉吗？可害怕了，根本不是和你开玩笑，但那天走在江边，生出了一了百了的想法。”

袁春希畏惧死亡，但在低谷期依旧会有死掉的想法，不是对这个世界和生活不抱有积极向上的态度，而是不知道该怎麽去做，从而让自己变得更好。

陵园的荒凉就像是袁春希的内心，袁方安装在这里，虽然不孤苦伶仃，可L市的烈士陵园极少有人踏足，除了清明和春节人会多，其馀时间便都是凄凉的。

袁春希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到公墓是什麽时候，知晓墓碑里没有袁方的骨灰，是他自己要求的，十五岁的她有过埋怨，生前不留在家乡，死後却选择的这麽远的地方。

但二〇一五年的一张报纸和央视报道边防军人的视频，让她对戍边军人有了尊重和敬仰。

尘土像是要把她的鞋子淹没，最初的颜色已经被覆盖，蹲累了又改变姿势，盘腿坐在墓碑旁边，两只手托着脸颊呼了口气，“路上没有後悔，但是现在悔了，看到你的战友，他们也会因为想起你难过吧。”

人的善心大多数都不会因为这个世界一直在打击她而做改变，袁春希就是这样性格的人，纵使这个世界很糟糕，却始终没办法将恶意放在别人身上。

高原生长不出美丽的花朵，却有很多人前赴後继地在这里停留几年，甚至是十几年。

坐累了袁春希也起不来，干脆整个上半身往後仰，却因为天空的蓝和云朵的分明而感受到这里的美和天空的低。

袁方说巡逻时走在雪山上，一擡手就能碰到云，那天袁春希不相信，如今来到这儿，除了感叹也无旁的，云朵低到好像要和烈士陵园的石碑一样。

“现在不走，到时候晚上这路更难了。”靳营长随口一提，不知不觉袁春希已经躺地上一个多小时，没有人上前询问。

谭晖郝悄无声息地走到袁春希旁边坐下，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黑色的中间还有锁扣，大拇指推开里面是个陶瓷玩具。

“你哥当初做的，说是留给你，後来到了我手上，出发去营地看看他之前生活的地方，也算不虚此行。”

袁春希嗯了声，却没有立刻起身，伸出手掌心，意思是让他放上去，谭晖郝轻轻地摆放上去，被紧紧地握住凑到眼前，这上面画的是家乡的小麦和房屋，还有她自己。

她噌地一下坐起来挺直腰板，像是受到惊吓，瞪大眼睛往外凸起，上学时有画画作业都会让袁方帮她完成，後面到了初中时间都在学习主课内容，也就没怎麽去找他。

“这是他什麽时候画的？”袁春希望向他笑道，眼下的卧蚕和因为没睡好而出现的黑眼圈融为一体，瞧上去憔悴许多。

谭晖郝快要忘记是什麽时候了，应该是在新兵连碰面前，特地准备了几十人的礼物，在袁方牺牲後的第二个月，从前和他一同共处的战友们建了一个群，所发消息都是和他有关，大家对他都是滔滔不绝地说好。

都说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谭晖郝不相信，可真的仔细瞅袁春希的眼睛，普通的脸却因为这双眼而有了不同，太容易因为漆黑又亮晶晶的眼珠而定睛。

一年四季都寒冷的高原，明亮的眼睛太容易令人一下子陷进去，就像春日游乐场感受到的暖风，夏日听着海边的海浪声，秋天漫步在L市的秋桂大道闻到的花香，冬天在暖炉旁边烤火使得掌心变温暖，一切都很舒适心安。

被盯着时间久了，袁春希尴尬地移开视线，嘴角扯了扯，不自然地挪动身体往右边去，贴着墓碑一角胯部很不舒服。

“连长，再不走就把你俩抛下了。”

远处的喊声让袁春希站起来，不再耽误时间，脚步飞快地往前走，身上的烟味也因为风让谭晖郝闻到，却头回不排斥。

谭晖郝不抽烟不喝酒，身边许多同期入伍不管现役还是退役，或多或少都会触碰到烟酒，从而自己也反感身边人有这样的行为，但今天心态不像过往那般，本以为女孩子和长相相符，却有着极大反差。

从陵园再到营地，开车还需要五个小时，这期间还走过一段无信号的区域，这对于下班联系不到袁春希的刘天向来说很是担心，毕竟她一个人到新疆，人生地不熟被人拐骗了怎麽办。

下巴抵着窗户玻璃旁边的细台面，双目恍惚，放空地盯着地面，从开始的平坦到有小斜坡，从平整到坑坑洼洼，颠簸好一会儿转了个弯，车辆不再左右晃悠。

这片无人区像是让人身处荒漠，连鸟儿都没有，无聊得令人想找个东西玩都找不到，抓着打火机不再点燃烟头，对袁春希来说，只有情绪不好的时候才会触碰香烟，也不会有烟瘾。

“袁方家里老太还健在吗？”靳营长突然发文，袁春希啊了声望过去才有反应，话语简短道：“挺好的，再活过五六年不是问题。”

袁方牺牲那年老太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後来自己也知道小心，极少跑到外面，顶多在村庄里和邻居聚在广场，坐在小马扎上聊聊天打发时间。

虽然只是聊了这一句，但靳营长发现这小姑娘还挺有幽默的，笑着讲出玩笑话，看上去不差，心生坏主意，擡脚踹了谭晖郝一脚，“待会儿到营地，带着姑娘去那间房瞅瞅，把之前袁方送咱们的那些小玩意儿都分享出来，你别自己留着当个宝贝不舍得让别人看。”

“行。”谭晖郝应声，袁春希蹙眉不作声，抓着陶瓷不知和他们能说什麽，和异性打交道从不会畏手畏脚，可现在面对的都是军人，别说是玩笑话，正儿八经的都讲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