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机灵鬼。”吴桐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带着点凉意,“膝盖结痂都掉了,走路除了快了有点晃,跟正常人没两样,再赖着我,小心被李沐夏她们笑话‘体委是个小黏人精’。”
丁念澄走过来,把一个蓝布小包袱递给刘若湄:“这是我妈寄的红糖姜茶,用陶罐烘过的,冬天喝了暖和,不容易感冒。你一个人在家,早上起来泡一杯,记得用开水焖五分钟。”
“谢谢。”刘若湄接过布包,里面的姜茶块硬硬的,隔着布都能闻到股辛辣的香,心里却暖暖的。
蓝色轿车驶离学校,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幸福里小区。吴桐帮她把东西搬上楼,打开门,三室一厅的房子忽然显得格外空旷——以前总觉得吴老师在,屋子都被填满了,现在她一进门,空气里都带着点冷清。吴桐没察觉她的失落,径直走进厨房,系上那条蓝格子围裙,开始忙碌晚餐,切菜声丶淘米声丶燃气竈“呼呼”的点火声,暂时打破了寂静,却让刘若湄心里更空了。
晚饭很丰盛,有糖醋排骨丶番茄炒蛋,还有吴桐特意炖的乌鸡汤,汤里放了红枣和枸杞,飘着层淡淡的油花。两人坐在餐桌前,谁都没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轻响,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以後早上记得自己煮鸡蛋,”吴桐忽然开口,像在交代什麽重要的事,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冰箱冷冻层我给你备了速冻饺子,三种馅的,早上蒸几个当早餐,别总吃面包,凉飕飕的对胃不好。”
“嗯。”刘若湄扒着饭,声音有点闷。
“法规和实务作业别拖到最後写,”吴桐又说,往她碗里舀了勺汤,“陈老师就认死理,逾期准扣分,到时候影响期末成绩,评奖学金就麻烦了。”
“知道了。”她低头喝汤,鸡汤的温热滑过喉咙,却暖不透心里的凉。
“书法社活动别太晚回来,”吴桐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不放心,“现在天黑得早,五点多就擦黑了,让丁念澄陪你走一段,或者……实在怕黑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反正明珠花园离这儿近,骑车十分钟就到,别觉得麻烦老师。”
刘若湄点点头,眼泪忽然在眼眶里打转——她其实不怕黑,只是怕一个人回家,怕推开家门时,迎接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屋子。
吃完饭,吴桐帮她把厨房收拾干净,锅碗瓢盆摆得整整齐齐,连竈台都擦得发亮。她又检查了水电煤气,把热水器温度调到合适的档位,才拿起自己的包。“我走了。”她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像有说不完的话,“晚上锁好门,反锁那种,窗帘拉严实点,别怕黑,要是实在睡不着,就开着客厅的灯睡,费不了多少电。”
“吴老师……”刘若湄想说“再留一会儿”,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吴桐拉开门。
“明天上学见。”吴桐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咔哒”一声轻响,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刘若湄站在原地,听着楼道里吴老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从清晰到模糊,最後被楼下的关门声彻底淹没。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走到客厅,看着茶几上吴老师没带走的围裙,上面还沾着点鸡汤的油渍,像个沉默的提醒——刚才的热闹,都是借来的。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爸爸”两个字。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爸?”
“若湄,吃饭了吗?”刘伟的声音带着点疲惫,背景里隐约有警笛的声响,还有人在喊“把笔录拿过来”。
“吃了,吴老师做的。”
“那老师真是麻烦了……”刘伟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才艰难地开口,“若湄,爸妈今年过年……可能回不去了。这边案子太紧,是个跨市的团夥,人手实在不够,走不开,所里连所长都在在所里守着。”
刘若湄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知道了。”
“对不起啊孩子,”刘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哭腔,“等案子结了,爸妈一定好好陪你,带你去海边钓鱼,去你想去的杭州看西湖,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断桥吗?”
“没事,你们注意安全。”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手机屏幕上,把“爸爸”两个字晕得模糊不清。
“钱不够就跟我们说,别省着,饭卡记得充,食堂的菜别总吃素的,多打点肉……”刘伟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刘若湄却听不清了,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挂了电话,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幸福里小区的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散落的星星,却没有一盏是为等她回家的爸妈而亮。刘若湄走到书法室,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照在那张写着“勇毅”的宣纸上,墨色在灯光下泛着沉静的光。
她拿起毛笔,蘸了点墨,在纸上慢慢写下“过年”两个字。笔尖有点抖,墨色也不均匀,横画歪歪扭扭的,像她此刻的心情。原来这个冬天,不仅要一个人吃饭丶一个人睡觉丶一个人上学,还要一个人过年。没有爸妈的饺子,没有贴春联时的争吵,只有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陪着她数完一年的最後几天。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吴桐发来的消息:“早点睡,明天见。”
刘若湄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很久,删了又改,才回复:“吴老师晚安。”
放下手机,她看着纸上的“过年”两个字,忽然想起吴老师说的“有事给我打电话”,想起丁念澄的红糖姜茶,想起书法社夥伴们的笑脸——张思雨的憨笑,李若彬的爽朗,金子嘉推眼镜时的认真。或许这个冬天会很冷,或许等待的日子还很长,但至少,她不是真的一个人。
台灯的光晕里,墨香慢慢散开,像一只有温度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勇毅”两个字上,仿佛在说:再难的日子,也总会有光的。刘若湄拿起纸巾擦了擦眼泪,重新蘸了蘸墨,在“过年”旁边,又写下两个字:“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