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说:“手术方案我做出来了,明天让护士给你送过来。你可以看看,也可以找其他医生咨询。不用有顾虑。”
鹿槿灼擡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早上的坚定,多了点复杂的情绪,像蒙着层雾。“为什麽要这麽做?”她轻声问,“我们……已经七年没见了。”
七年,足够让一个少年变成沉稳的医生,足够让一朵花谢了又开七次,也足够让很多事情,变得面目全非。
季槐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在药盒上轻轻敲了敲。“你是我的病人。”
“只是这样?”鹿槿灼追问。她想听到一个更坦诚的答案,哪怕是敷衍的借口也好。
季槐沉默了。傍晚的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灼灼,我欠你的。”
“灼灼”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鹿槿灼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涟漪。他很久没这麽叫过她了。久到她以为,这个名字早就和那些夏天一起,被封存在了记忆里。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你欠我什麽?欠我七年的等待?还是欠我一句没说出口的再见?”
季槐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是啊,他欠她的,哪里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欠她火车站没敢拥抱的告别,欠她每年木槿花开时没寄出去的回信,欠她一个人守着老院的那些漫长岁月……
病房里又陷入了沉默。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那朵摔在地上的木槿花,狼狈又可惜。
“我考虑手术。”鹿槿灼突然说。
季槐猛地擡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掩饰不住的欣喜。“真的?”
“嗯。”鹿槿灼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上,“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手术前,陪我回一趟老院。”
季槐愣住了。
老院。那个承载了他们整个少年时光的地方。那里有爬满墙的爬山虎,有石桌上的棋盘,有他亲手为她栽的那棵木槿树,还有……他们没说出口的喜欢。
他以为,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怎麽了?不敢去?”鹿槿灼看着他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带着点挑衅,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季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他说,“明天下午,我陪你回去。”
鹿槿灼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那块一直紧绷的地方,好像松动了些。也许回去看看也好,看看那些旧时光,看看那棵木槿树,然後……彻底放下。
季槐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才转身离开。这次,他的脚步好像比早上沉重了些。
他走後,鹿槿灼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沓照片。都是老院的照片,有春天抽芽的木槿,有夏天落在石桌上的花瓣,有秋天满地的落叶,还有冬天覆盖着白雪的屋顶。
这是她每年拍的,本想等他回来,一张张讲给他听。现在看来,大概是没机会了。
她拿起一张夏天的照片,照片里的木槿花开得正盛,粉紫色的花瓣铺满了地面。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花,像是在触摸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明天就要回老院了。
不知道那棵木槿树,还记得他们吗?
鹿槿灼把照片重新包好,放回枕头下。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夜灯,昏黄的光落在地上,像一片温柔的海。
她躺在床上,胃里好像不那麽疼了。闭上眼睛,她仿佛又闻到了老院木槿花的清香,听到了季槐少年时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也许,真的可以再相信他一次。
哪怕只有百分之六十的希望。
而走廊里,季槐靠在墙上,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他刚给母亲发的消息:“妈,明天我带槿灼回老院。”
母亲很快回复:“也好。那院子,她怕是早就想回去看看了。”
季槐看着那条消息,指尖微微发抖。他知道,回老院对鹿槿灼来说意味着什麽。那是她最後的执念,也是他最後的机会。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不光是为了救她的命,更是为了……赎回那些被他辜负的时光。
夜风吹过走廊,带着点凉意。季槐擡头望向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上,像一枚冰凉的银币。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