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本本里的晨光
去民政局的前一晚,鹿槿灼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木槿花被月光照得泛着白,季槐的呼吸声在身边均匀起伏,她却盯着天花板数羊,数到第三百只时,忽然被他攥住了手。
“睡不着?”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划着,“是不是紧张了?”
“才没有。”她嘴硬,却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就是觉得……太快了。”
“快吗?”季槐笑了,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我等这一天,等了快十年了。”
十年。从她第一次在医院走廊撞见他,他穿着白大褂,笨拙地安慰哭闹的患儿;到她确诊那天,他红着眼说“别怕,有我”;再到火灾现场,他冲进浓烟喊她的名字……那些碎片般的日子,原来已经攒了这麽久。
鹿槿灼忽然想起父亲的查房笔记,最後一页写着:“医人者,先医心。心若安,病自退。”以前总不懂,现在靠在季槐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就懂了——原来最好的药,从来都不是化疗针,是身边这个人,是他眼里的光,是那句藏了十年的“我等你”。
天刚蒙蒙亮,周奶奶就敲开了门,手里捧着套红衣服:“我连夜赶出来的,红棉布,喜庆。”衣服是改良的旗袍样式,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木槿花,针脚细密得像她的皱纹。
“周奶奶,您这是……”鹿槿灼接过衣服,指尖触到温热的布料,眼眶忽然有点热。
“领证得穿红的,图个吉利。”周奶奶笑得眼睛眯成缝,拍着季槐的胳膊,“小季啊,以後可得好好待我们小灼,她遭的罪够多了。”
“我知道。”季槐的声音格外郑重,像在宣读誓言。
林薇带着林晓来送早饭时,看见鹿槿灼穿着红旗袍,手里拿着个红布包,里面是她和季槐的户口本。林晓捧着碗豆浆,眼睛瞪得溜圆:“姐姐今天像年画里的人!”
“就你嘴甜。”鹿槿灼捏了捏他的脸,把个红鸡蛋塞给他,“吃了这个,快点长个子。”
去民政局的路上,季槐的手一直没松开过她的。车窗外的梧桐叶被晨光染成金绿色,巷口的早点摊飘着油条香,一切都寻常得像任何一个清晨,却又因为口袋里的户口本,变得格外不同。
“你说,拍证件照的时候,我要不要笑?”鹿槿灼忽然紧张起来,手指绞着旗袍的盘扣,“我笑起来不好看,嘴角有疤。”
“好看。”季槐笃定地说,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什麽样都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眼里像落了星星。”
他说得太认真,鹿槿灼的脸“腾”地红了,转头看向窗外,却看见後视镜里自己的嘴角,正偷偷往上扬。
民政局的人不多,工作人员看着他们递过去的户口本,笑着说:“季医生?我认识你,我妈上次胃癌手术就是你做的,技术真好。”
季槐的脸有点红,挠挠头:“应该的。”
拍照时,摄影师说“靠近点”,季槐下意识地揽住鹿槿灼的肩,她却紧张得肩膀发僵,嘴角的笑比哭还难看。摄影师忍不住笑:“放松点,想想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鹿槿灼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老院的木槿花,闪过季槐熬糊的糖醋排骨,闪过火灾那天他冲进火场的背影,闪过病房里那碗温着的药……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凑起来,变成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
她忽然不紧张了,主动往季槐身边靠了靠,肩膀抵着他的胳膊,鼻尖闻到他白衬衫上的皂角香。摄影师按下快门时,她看见季槐偷偷看了她一眼,眼里的光比闪光灯还亮。
拿到红本本的那一刻,鹿槿灼的手有点抖。烫金的“结婚证”三个字映着晨光,照片里的两人笑得有点傻,她的嘴角确实有淡淡的疤,却被季槐的肩膀挡了一半,像被他悄悄藏了起来。
“现在是季太太了。”季槐把红本本放进她手里,指尖在“鹿槿灼”三个字上轻轻划着,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她低头看着红本本,忽然笑出了声,“季先生,以後请多指教。”
走出民政局时,阳光正好越过街角的梧桐,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季槐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鹿槿灼的红旗袍裙摆扫过青石板路,红本本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烫得像块小太阳。
巷口的早点摊还在,季槐买了两根油条,递一根给她:“趁热吃,庆祝一下。”
油条的香气混着晨光,钻进鼻腔时,鹿槿灼忽然觉得,原来幸福可以这麽具体——是红本本上的合照,是手里温热的油条,是身边这个人的温度,是往後馀生,柴米油盐里藏着的,数不尽的晨光。
她咬了口油条,看着季槐的侧脸,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像偷了颗糖的孩子,转身就跑。
“鹿槿灼!”季槐愣了愣,随即笑着追上去,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红本本在他手里晃悠,像面小小的红旗,在风里招摇。
老院的木槿花好像知道了消息,开得比往常更盛,粉白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