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味里的糖
急诊室的红灯还亮着,季槐靠在走廊的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鹿槿灼刚才被划伤的手背。她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缠着层薄薄的纱布,此刻正垂在身侧,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刚才那下逆行货车,你怎麽敢直接打方向盘的?”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後怕,“那旁边就是排水沟,再偏半尺……”
鹿槿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纱布上洇出点淡淡的粉红:“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孩子在我车上出事。”她顿了顿,转头看他,眼里闪着点狡黠,“再说了,你季大医生的车技不也挺厉害?上次在山路超车,比我野多了。”
季槐被噎了一下,耳根发烫,转头去看林薇——她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绞着衣角,眼神直勾勾盯着急诊室的门,指节泛白。刚才送林晓进抢救室时,护士说孩子体温快四十度,伤口感染引发了败血症,得立刻清创缝合,还得做血培养。
“都怪我,”林薇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下午他说膝盖疼,我以为是玩疯了磕着了,随便涂了点碘伏就没管……要是早点送医院,就不会这样了。”
“小孩子皮实,恢复得快。”鹿槿灼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轻轻拍着她的膝盖,“我小时候爬树摔断过胳膊,当时也以为要废了,结果三个月就好了,现在还能爬梯子修灯泡呢。”
林薇被逗得扯了扯嘴角,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你们怎麽总帮我啊……上次我弟偷拿你家果园的樱桃,你都没骂他。”
“那点樱桃算什麽,”鹿槿灼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再说他後来不是帮我摘了两筐草莓赔罪吗?可甜了。”
正说着,急诊室的门“咔哒”开了条缝,护士探出头:“林晓家属在吗?手术结束了,伤口缝了八针,败血症得住院观察几天。”
林薇“腾”地站起来,腿却软得差点摔倒,季槐伸手扶了她一把。鹿槿灼趁机往门里瞥了眼,看见医生正在给林晓盖被子,孩子睡得很沉,眉头却还皱着,大概是麻药没过,还在疼。
“能进去看看吗?”她小声问护士。
“刚醒过一次,又睡了,”护士笑着点头,“轻点就行,别吵着他。”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林晓躺在小床上,膝盖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背上扎着输液针,液体顺着透明的管子滴进血管。林薇蹑手蹑脚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他没扎针的手,指尖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好像退点了。”
鹿槿灼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是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林晓嘴里——她早习惯在包里备着这些,有时候病人疼得厉害,含颗糖能好受点。果然,孩子咂了咂嘴,眉头慢慢舒展了点。
“医生说还得输三天液,”季槐跟在护士後面进来,手里拿着缴费单,“我已经付过了,林薇你别操心钱的事,先照顾孩子。”
林薇猛地擡头,眼里又蓄了泪:“不行,这钱我得还……”
“等你弟好了,让他帮我果园剪枝去,”鹿槿灼打断她,指了指窗外,“最近忙不过来,正好缺个小帮手。”
季槐在旁边帮腔:“对,就当抵医药费了,一天抵五十,够他输两瓶液的。”
林晓这时候哼唧了一声,含着糖含糊地说:“姐……我要吃排骨……”
“醒了?”林薇赶紧凑过去,“等你好点,让小灼姐姐给你做,她做的糖醋排骨比饭店的还香。”
鹿槿灼笑着点头,忽然觉得手背有点痒,低头一看,纱布不知什麽时候蹭开了点,露出里面粉色的伤口。季槐眼尖,立刻从口袋里摸出碘伏和棉签——他的白大褂口袋像个百宝箱,总装着这些零碎。
“别动。”他按住她的手腕,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涂在伤口周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鹿槿灼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比消毒水暖多了,心里忽然有点发慌,目光乱瞟时,看见林薇正偷偷抹眼泪,却对着她比了个口型:谢谢。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晨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条的光斑。林晓又睡着了,嘴里的糖已经化完,嘴角却还留着点甜味。季槐收拾着用过的棉签,鹿槿灼帮林薇叠着刚带来的被褥,急诊室的消毒水味里,好像悄悄混进了点别的味道——是水果糖的甜,是晨光的暖,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像刚出锅的排骨香。
“对了,”鹿槿灼忽然想起什麽,从包里翻出个小本子,“这是果园的作息表,让林晓好了照着来就行,上午剪枝,下午浇水,管饭,还管两顿水果。”
林薇接过本子,指尖摸着纸页上工整的字迹,忽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泪:“你们俩……真是……”
季槐正好擡头,撞进鹿槿灼看过来的目光里,她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他心里一动,赶紧低头继续收拾东西,耳根却悄悄红了。
急诊室的门又开了,护士推着药车进来换液,看见这场景笑了笑:“这病房里的味儿,总算不那麽冲了。”
鹿槿灼低头闻了闻,好像真的闻到了点糖味,混着消毒水,竟也不那麽难闻了。她悄悄碰了碰季槐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林晓好了,我教你做糖醋排骨啊。”
季槐的手顿了顿,声音有点闷:“好啊。”
晨光越发明亮,把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块儿,像团解不开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