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下的玻璃罐
入夏的第一场雷阵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老院的青瓦上,噼啪作响。鹿槿灼靠在窗边看雨,手里捏着片桃木牌,上面“百年好合”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是林晓送的那枚,她总说摸着踏实。
“在看什麽?”季槐端着盘切好的西瓜走进来,水珠顺着瓜瓤的纹路往下淌,在托盘里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把盘子放在窗台上,从背後轻轻圈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又在想果园的事?”
“嗯。”鹿槿灼转过身,指尖划过他白大褂口袋露出的听诊器线,“那棵桃树该浇水了吧?我们埋的玻璃罐,会不会被雨水泡坏?”
自婚礼後,她的记忆时好时坏,却唯独记牢了果园里的玻璃罐。每天清晨都要去看一眼,用树枝在土堆上画个圈,说“这样就不会被别人挖走了”。季槐总笑着陪她去,看她蹲在桃树下认真画画的样子,像守护着什麽了不起的秘密。
“不会的,玻璃罐严实着呢。”他拿起块西瓜递到她嘴边,甜味混着雨水的清冽,在舌尖漫开来,“等雨停了,我们去给桃树浇水,顺便……看看我们的宝贝还在不在。”
她咬着西瓜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亮晃晃的光斑,木槿树的叶子被洗得油亮,绿得能掐出水来。
雨停时,天边挂起道淡淡的彩虹。季槐牵着鹿槿灼往果园走,她的裙摆扫过路边的野草,带起串串水珠,像缀了圈碎钻。远远就看见林晓蹲在桃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正往土堆上插——大概是怕雨水冲垮了标记。
“小晓!”鹿槿灼喊了一声,加快脚步跑过去,裙摆飞扬起来,像只红色的蝴蝶。
林晓回过头,看见他们,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姐!哥!我刚看雨停了,就来看看你们的罐子被冲跑没。”他指着土堆上插着的树枝,“我插了根记号,这样你们就好找了。”
季槐蹲下来,拨开覆在上面的湿土,玻璃罐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鹿槿灼凑过去看,罐口的泥土被雨水泡得发软,却没渗进里面,红本本的边角透过玻璃隐约可见,像块藏在土里的红宝石。
“你看,我说没事吧。”季槐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的温度烫得她一颤,“要不要挖出来看看?”
她摇摇头,把拨开的泥土重新盖回去,用手掌轻轻拍实:“不挖,等明年再说。”她捡起林晓插的树枝,在土堆上画了个更大的圈,“这样就更保险了。”
林晓在旁边看得直笑:“姐,你这画的圈,像医院的听诊器。”
季槐的手顿了顿,忽然笑出声——还真像。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听诊器,把探头放在玻璃罐上方的泥土上,假装认真地听了听:“嗯,我们的宝贝说,它在里面待得很舒服,让我们别惦记。”
鹿槿灼被逗得直笑,伸手抢过听诊器,学着他的样子放在土堆上:“我听听……它说想吃草莓,明天让小晓摘点来。”
“才不是!”林晓立刻反驳,也凑过去把耳朵贴在地上,“它说想吃季哥做的糖醋排骨,上次哥做的太酸了,这次要多放糖。”
三人的笑声混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果园里漫开来,惊飞了枝头的麻雀。阳光穿过桃树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撒了把碎金,暖得人心头发颤。
傍晚回家时,鹿槿灼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她扶着路边的老槐树,眉头轻轻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什麽,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季槐立刻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又不舒服了?”
“不是。”她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我刚才……好像忘了什麽事。”
“忘了什麽?”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掌心瞬间冒出冷汗。
鹿槿灼看着他,又看了看远处的果园,忽然指着桃树的方向,眼睛亮了亮:“我们的宝贝!在桃树下!”
季槐松了口气,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忘,记着呢。”他背起她往老院走,她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呼吸带着西瓜的甜香,“累了吧?回去给你煮糖水喝,放你爱吃的银耳和莲子。”
“嗯。”她在他背上蹭了蹭,像只温顺的小猫,“季槐,你说……明年挖出来的时候,糖会不会变成水?”
“不知道。”他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温柔,“也许会变成蜜呢,更甜。”
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老院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周奶奶大概在做晚饭,香味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木槿花的清香,像首温柔的歌。季槐背着鹿槿灼,一步步走在青石板路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条通往未来的路。
他知道,她的记忆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恢复,或许明天醒来,又会忘了玻璃罐,忘了桃树下的约定。但这有什麽关系呢?只要他记得,只要他们还能一起在雨停後去果园,一起在土堆上画圈,一起期待明年的蜜糖,就足够了。
有些幸福,从来不需要完整的记忆来证明。它藏在指尖的温度里,藏在唇边的甜味里,藏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像那枚埋在桃树下的玻璃罐,就算被时光覆盖,也依然在心底,闪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