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撑起上半身,从床上缓缓坐起,面容平静,掠过一遍周遭。
入目是一间朴素的屋子。一应器具干净整洁,布局简单,看着却极为舒心。最後,视线落到不远处,躺着的少女身上。
蒙面男子名唤缙言,是燕江寒手底下的暗卫兼心腹。
以为他担忧药效,缙言取下面巾,颇有些沾沾自喜,道:“王爷放心,此种迷香无色无味,使用後很快便会消散,于体内也不会被人察觉,至少会让人睡上一炷香的功夫。”
现在时节是晚春,地面有几分寒凉。
燕江寒收回眼,没搭理他的话,也没再考虑其他的,心里正暗自思量,等会她醒了,如何把这场景圆过去。
躺了几个时辰,手脚麻木,他转了转手臂,又舒展了下身子,刚刚转醒,声音可见地沙哑。
他背靠着软枕,阖上双目,缓声问:“洛青海那边如何了?”
“已准备妥当。”缙言放低声线:“线索也已放出,若是洛凌云不蠢,应该不日就能查到。”
像是在闭目小憩,燕江寒轻轻颔首,没有说话。
缙言看了眼他肩上的伤势,担忧道:“王爷,您的伤?”
左肩头适时传来一阵疼痛,燕江寒睁开眸子,侧目睨了一眼。肩头缠着层层精帛,还打了一个结实的结。伸出指间,随意绕了那尾结一圈,厌恶地别开眼:“无碍,你不是给我解毒了?”
伤口在肩头,为了方便处理,下半截衣袖被齐齐裁断,一整条手臂裸露在外。条条青筋交错,顺着流利的线条往下,犹如奔涌的河流将要涌出。
除却脸色煞白,燕江寒从醒来後,便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适。
“王爷。”缙言没忍不住,还是多嘟囔了两句:“此番您以身犯险,实属不该。您可别忘了,我们回上安的目的,若您有个三长两短,属下等人可如何是好?”
“本王自有分寸。”燕江寒冷冷投去一眼,暗卫瞬间噤了声,不甘地垂下头。
当时情况紧急,若不这样做,只怕会坏了他的大计。提前服用了护住心脉的药物,这点小伤,本就不值一提。
“再者。”他嗤笑了声,“本王的那位兄长,可不是傻子,会这麽轻而易举地暴露自己。”
箭上那点毒性,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若是剧毒的药物,来路和用途必须得登记在册。那老头子如此多疑,又看重洛青海,怎会不知他们几个心里头的盘算?
倘若洛青海在皇城脚下,堂而皇之地出了事,只需顺着这条线索,稍稍严查,这把火便能烧到他们身上。
只要人不蠢,绝不会大张旗鼓地使用剧毒。用一些常见的毒药,设计让他孤立无援,慢慢死去,最後把死因,推得离他们远远的。
看起来是个极好的谋划,可惜还是蠢笨了些。只有蠢人,才会花大把时间,做这些没有十足把握的事。
主子做事一向自有考量,缙言没再追问,转而回禀起了另一件,早已吩咐下去的事:“那边人马已经安排妥当,成王身边也已安插好人手。”
天色不知何时愈发的暗,桌上放着两盏烛火,摇曳闪烁,竟衬得屋内更亮了几分。燕江寒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指尖覆上,试图遮住那片火焰:“你点的?”
缙言摇头:“是那洛家嫡女。”主子向来不喜光线太亮,他急忙上前,取过一盏吹灭。
随着一盏灯烛熄灭,仿佛少了阻挡,沉沉的暗色争先恐後,涌了进来。燕江寒望向窗外,漆黑暗淡一片,分不清是将来临的夜色,还是那双眼。
他收回手,随意松了下肩头的结扣,胡乱扯开:“嗯,无事的话,先退下吧。”
习武之人五官敏锐,屋内存在着第三个人的气息,是一股浅淡清幽的帐中香,心头莫名烦乱,无法忽略。
丫鬟不知何时会回来,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踪迹,毕竟他也不想乱开杀戒。
得到吩咐,缙言无声退下,临走前又查看了一番地上的人,确保她还处于昏迷之中。
暗卫功夫不差,窗棂轻微作响,只听见一丝风声,转眼间,屋内便没了踪影。
虽然解了毒,但这伤,却是实实在在捱了几个时辰,没有及时救治,伤口也要溃烂引发热症。若不是他那好兄长追得紧,何须这般剑走偏锋,孤注一掷。
想到这儿,心底更加烦躁,连带着肩头的痛楚也一并加重,浮现了上来。
确认暗卫离开後,脸上才微微露出一抹痛意。挺直的肩颈松缓了些,他微蹙着眉头,擡手转了下胳膊,轻轻吸了口气。
小伤,却磨人。
想到什麽,燕江寒突然擡起眸子,眸光阴冷,一寸寸掠过地上的人儿。像打量着一件宝物,估算着她的价值。
他掀开被褥,赤着脚走下床塌,屋内悄然寂静,唯独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暗夜潜伏的毒蛇,窥见了猎物,伺机而动,慢慢靠近,吐着信子缠绕而上。
一片阴影落下,笼罩在了少女头顶。
他单膝跪地,半蹲在身侧,目光沉沉地直视。不加掩饰,赤裸,肆无忌惮地,端详着她的脸。
虽然从未见过她,但在北境这十多年,他一直听闻过她的故事。
洛家嫡女,生来身份尊贵,堪比皇亲国戚。纵使脾性娇纵,蛮横,也因为投到一个好胎,被无限纵容丶宠溺。
一只被养在笼中,只知上蹿下跳的雀鸟。
心底嗤笑了声,他俯下身子,提起一边唇角,卷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丝。
他最是厌烦这样的女子,但好在心思蠢笨,易于拿捏,不用费上多大的心思。
底下指尖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