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军被苏晚那冷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提高了音量,仿佛不只是说给苏晚母女听,更是说给周围那些竖着耳朵的邻居听:“苏晚同志,我们今天就把话摊开来说明白吧。我们之间的婚约,是旧习俗,是封建包办婚姻的残余!现在提倡新社会,新风气,讲求自由恋爱,婚姻自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晚身上打补丁的旧棉袄和背后那装着野菜的破背篓,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继续慷慨陈词:“我们之间的结合,是没有感情基础的,是不符合时代潮流的!而且,你看你们家这个情况…苏大叔身体不好,负担重。我将来是要为革命事业奋斗的,不能…不能被这样的家庭拖累。”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目光里的轻蔑几乎不再掩饰。
“所以,”他挺了挺胸膛,做出决绝的样子,“这个婚,今天必须退!咱们好聚好散,以后还能做革命同志嘛!”
一番话,冠冕堂皇,又毒又狠!不仅把退婚的责任全推给了“封建残余”和“苏家穷困”,还顺便踩了苏晚一脚,暗示她家是拖累,不配和他这个“有为青年”在一起。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更加肆无忌惮的议论声。
“听听!人家张知青就是有觉悟!”
“是啊,苏晚家这情况,谁沾上谁倒霉…”
“命硬啊…克父又克夫…”
刘桂香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那是一种被羞辱到极致却又无力反抗的绝望。
苏晚感觉到母亲身体的颤抖,那股冰冷的怒意在她胸腔里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她脸上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示意她别怕。
然后,她上前一步,将母亲挡在自己身后,直面张建军。她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上下打量着张建军,从他油光的头看到他擦得还算干净的解放鞋。
“张建军,”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说完了?”
张建军被她看得有些毛,强自镇定:“说完了!苏晚同志,我希望你能认清现实,不要纠缠…”
“纠缠?”苏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围观的众人,声音陡然拔高,一字一句,砸地有声:“你张建军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配让我苏晚纠缠?”
“你口口声声反对封建包办,追求自由恋爱?”苏晚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针,“那我问你,去年秋天,是谁偷偷摸摸给公社刘书记的女儿送鸡蛋?还被人家对象撞见,差点打断腿?这就是你追求的自由恋爱?”
张建军的脸唰一下变了颜色,油光的额头瞬间冒出汗珠,眼神慌乱:“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苏晚冷笑,“需要我去找刘书记女儿对质吗?还是去找那个差点动了手的拖拉机手王猛?”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在苏晚和张建军之间来回扫视。那些刚才还附和张建军的人,此刻都闭上了嘴,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苏晚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厉声道:“你说我们家穷,是拖累?没错,我家现在是穷!我爹是病了!但我们一家人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偷不抢,不搞那些歪门邪道、攀高踩低的龌龊事!”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张建军脸上:“倒是你,张建军!当初这婚约是怎么定的?是你爹娘三番五次上门,看中我爹一手木匠活能帮衬你家,看中我苏晚里外一把手能干活!现在看我爹病了,觉得榨不出油水了,就想一脚踹开?还扯什么革命道理?你读的那几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学会怎么忘恩负义、怎么落井下石了?”
“你…你血口喷人!”张建军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抖,指着苏晚,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那些精心编织的漂亮话,在苏晚毫不留情的撕扯下,变得千疮百孔,丑陋不堪!
“我血口喷人?”苏晚猛地抬手,直接打掉他几乎要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力道之大,让张建军痛呼一声缩回了手。
“滚!”苏晚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带着你那些虚伪的道理,立刻从我家的地方滚出去!这婚,不用你退!是我苏晚不要你这种无情无义、心术不正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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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直指着院门外,眼神睥睨,仿佛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从今天起,我苏晚和你张建军,桥归桥,路归路!再敢踏进我家门一步,污了我家的地,我打断你的腿!不信你试试!”
一番话,如同冰雹砸落,噼里啪啦,砸得张建军晕头转向,砸得周围看热闹的人目瞪口呆,砸得身后的刘桂香都忘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挺得笔直的脊背。
院子里外,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刮过树梢的呜咽声。
张建军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精彩纷呈。他指着苏晚,手指颤抖,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周围那些原本看戏的目光,此刻仿佛都带上了嘲讽和鄙夷,刺得他无地自容。
最终,所有的羞愤都化作一句虚张声势的低吼:“好!苏晚!你…你给我等着!有你后悔的时候!”
说完,再也无颜停留,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推开围观的人群,狼狈不堪地冲了出去,连头都没敢回。
一场精心策划的退婚羞辱,最终以他彻底颜面扫地收场。
围观的人群寂静无声,看着院门口那个身形单薄却站得如同青松般的姑娘,眼神复杂,再也无人敢嚼半句舌根。
苏晚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她缓缓转过身,扶住仍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的母亲,声音放缓了些:“妈,外面冷,我们回屋。”
就在这时,院墙低矮的豁口处,一个抱着胳膊看热闹的胖妇人,大约是张建军的什么远房亲戚,似乎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哼,凶得跟母夜叉似的,活该被退婚…克父的命,以后还不知道克谁呢…”
声音不大,但在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寂静院落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