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将明未明,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宫闱。
青圭如同往常一样,端着煎好的汤药,轻手轻脚地走入内殿,准备服侍主子用药。
然而,踏入殿内的瞬间,他脚步猛地顿住,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砸落在地,褐色的药汁四溅开来,如同泼洒的泪。
榻上的顾元丞,安静地躺着,面容苍白却异常平静,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可他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唇边残留着一丝已然干涸的暗色痕迹,了无生机。
“主子——!”青圭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扑到榻前,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鼻息,触手一片冰凉的死寂。
他自幼陪伴顾元丞,从澜清皇宫到凤伶后宫,见证过他所有的骄傲、挣扎、算计与绝望,是他最忠心不二的仆人。如今,主子已然解脱,他在这世上,亦无留恋。
“主子,您等一等,青圭马上就去陪着您,那样,您就不会害怕了。”
他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替顾元丞仔细整理好遗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做完这一切,他踉跄着走出藏秀宫,找到当值的宫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平静地告知了悯才人的死讯,嘱其立刻上报昭宁殿。
消息递出后,青圭回到空寂的内殿,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人,抽出袖中早已备好的短刃,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倒在了顾元丞的榻前,护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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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殿内,怜舟沅宁刚刚起身,正准备用早膳,孙德阳便面色凝重地匆匆入内,低声禀报了藏秀宫的噩耗。
怜舟沅宁执着银箸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死了?
那个昨日还在菩提树下,拉着她的手,问她有没有爱过或恨过他的顾元丞,那个用身体为她挡下致命一箭的顾元丞……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她离开之后,选择了自我了断?
为何?
她原本以为,他们之间,除了江山社稷的倾覆之仇,便是相互利用与深深的厌恶。可不知从何时起,那恨意里,似乎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是他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伪装的真性情?是他有孕时那份笨拙却真实的期待?还是他最后挡在她身前时,那决绝而茫然的眼神?
她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讨厌他了。
甚至在昨日他追问那几个问题时,她心中关于他的意识里,早已不是简单的“恨”字可以概括。
那里面,有忌惮,有欣赏,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的、极其微末的触动?
殿内侍立的宫人皆屏息垂,不敢出丝毫声响。
怜舟沅宁沉默地放下银箸,挥了挥手。孙德阳会意,立刻带着所有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殿门。
空寂的大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目光却有些空茫。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他年少时在诗会也曾笑得张扬夺目,他与其他君侍争风吃醋的刻薄,他抚着小腹时偶尔的柔和,他中箭倒地时看向她的、那复杂到极致的眼神……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沿着脸颊的弧度,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洇开一个小小的、迅消失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