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行没客气,走了进去。屋里还是那股熟悉的丶混合着线香丶旧书和淡淡药味的复杂气息,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外界的喧嚣隔离开来。
书桌上摊着几张刚画完的星盘,墨迹还未干透,旁边放着一本翻开的丶砖头厚的《西方现代占星学》。
“要出去?”王恕行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布包,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自己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动作比前几次都自然了些。
“嗯。”解逐臣把布包放在茶几上,走到小厨房,拿起热水瓶,给他倒了杯水。水温适中,不烫不凉。“有个老客户,孩子晚上哭闹得厉害,非让过去看看。”
王恕行接过水杯,没喝,只是捧着,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
“你这业务,还挺广。”他扯了扯嘴角,说不出是调侃还是别的。
解逐臣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扫描仪,细细掠过他眉宇间尚未完全平复的躁动,和他眼底那丝被强行压下的丶属于“成名”初期的无措。
“看到预告片了。”解逐臣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王恕行手指摩挲着粗糙的陶瓷杯壁,“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低头看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水面,没看解逐臣。
“动静不小。”解逐臣又说,语气依旧没什麽波澜。
“吵着你了?”王恕行擡起头,带着点挑衅看他。他不知道自己想从解逐臣这里得到什麽,是肯定?是安慰?还是像以前那样,几句能把他打回原形的冷言冷语?
解逐臣微微摇头,唇角似乎有极浅的弧度,一闪而逝。“声音传得远,是好事。说明你那块石头,砸下去,确实有响动。”
“响动?”王恕行嗤笑一声,带着自嘲,“骂声也不少。有人说我丢河南人的脸。”
“树大招风。”解逐臣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有人听得懂石头落水的声音,有人只听得见水花溅到自己身上的吵闹。很正常。”
“那你呢?”王恕行盯着他,“你听见的是什麽?”
解逐臣与他对视着,那双淡茶色的眼睛像深潭,映着王恕行有些焦躁的影子。
“我听见的是,一块石头,终于找到了它该落下去的水面。至于溅起的是喝彩还是骂声,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响了,而且,这响动,是从它自个儿心里发出来的,不是别人敲出来的。”
王恕行的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不疼,却让他呼吸微窒。他看着解逐臣,这个总是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戳他心窝子话的男人。
“心里发出来的……”王恕行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品味着这几个字的分量。
他想起自己在镜头前那种不管不顾丶只想把胸腔里那点真实东西掏出来的冲动。那确实是他自己的声音,粗糙,难听,但是是真的。
“我签了名。”王恕行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解逐臣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几个半大孩子,看了预告片,跑来找我签名。”王恕行扯了扯自己那件旧T恤的领口,语气有些别扭,“就我这字,跟狗爬似的……”
“字好不好看,不重要。”解逐臣打断他,目光沉静,“重要的是,有人因为你的‘真’,想留下点印记。这比任何吹捧,都实在。”
王恕行不说话了,只是捧着那杯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和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过了一会儿,解逐臣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布包。
“我该走了。”
王恕行也跟着站起来。
“我……我也回去了。”
两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门,下楼。在楼道口,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解逐臣停下脚步,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丶深蓝色的棉布袋子,和之前那个安神香囊很像,但颜色更深些。
“这个,给你。”他递过来。
“这又是什麽?”王恕行没接,眼神警惕。
“防小人的。”解逐臣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名气这东西,招风,也招虫。戴着,图个心安。”
王恕行看着那个朴素的小袋子,又看看解逐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平静的脸。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袋子很轻,里面似乎装着些干燥的草药,散发着一种清冽的丶类似于艾草混合着其他说不出的草木气息。
“谢了。”他把袋子攥在手心,布料粗糙的触感磨蹭着皮肤。
解逐臣没再说什麽,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融入了街道的阴影里,步伐不疾不徐。
王恕行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个深蓝色的小袋子。他把它塞进工装裤的口袋里,拍了拍,感觉到那点微不足道的硬度隔着布料贴在大腿上。
他推起自行车,没有立刻骑上去,而是推着走了一段。夜风吹着他发热的头脑,口袋里那个小袋子像一块小小的丶冰冷的压舱石,让他那颗因为初尝名利而有些飘忽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响动已经有了。接下来,是沉是浮,是继续做块沉默的石头,还是被打磨成别人想要的形状,路,还在他自己脚下。
他跨上自行车,这一次,蹬踏的动作沉稳而有力,朝着自己那间依旧破败丶却莫名让他感到一丝安心的出租屋骑去。
周口的夜晚,依旧喧嚣而真实。而他,也还是那个王恕行。至少,现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