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接上了楼,敲响了那扇深绿色的铁门。
门开了。解逐臣站在门内,穿着居家的深灰色毛衣,显得肩线更加清瘦。他看到王恕行,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侧身让开:“进来吧。”
屋里还是老样子,线香和旧书的气味,混杂着一丝淡淡的药味。书桌上摊着几张画到一半的星图,电脑屏幕也亮着。
王恕行走进来,站在屋子中央,感觉比上次自在了一些。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U盘,放在书桌上。
“听了。”他说。
解逐臣看了一眼U盘,没说话,等着他下文。
“那个鼓点,”王恕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跟我的beat,合不上。”
解逐臣微微挑眉。
“太规整了。”王恕行继续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解逐臣说,“那是戏台上的规矩。我的地界,没那麽多规矩。”
他顿了顿,擡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解逐臣:“但那个水声……能用。”
解逐臣与他对视着,几秒後,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东西给你了,怎麽用,是你的事。”
王恕行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有个电视台的纪录片,找我去唱。”
解逐臣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淡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评判,只有纯粹的倾听。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王恕行说出了盘旋在心里的犹豫,“怕被当成猴子耍,怕最後出来的东西,不是那个味儿。”
“你怕的不是镜头,”解逐臣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锥子一样扎进王恕行心里,“你怕的是,当你站在那个光鲜亮丽的地方,回头再看脚下的这片泥泞,会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王恕行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说中了最隐秘的恐惧。他瞪着解逐臣,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解逐臣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楼下昏暗的街景和远处零星灯火。
“这城市,这土地,从来不缺离开的人,也不缺留下的人。缺的是,无论离开还是留下,都能记住这泥土味道,并且……不以此为耻的人。”
他放下窗帘,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王恕行脸上:
“你的歌,之所以有那股劲儿,不是因为你在对抗什麽,而是因为,你本身就是这片土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带着根的东西,走到哪里,都死不了。”
王恕行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又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冷热交加。他看着解逐臣,这个总是能一眼看穿他心底最深处狼狈和怯懦的男人。
他忽然明白了,解逐臣给他的,不仅仅是几次解围,一个U盘。他是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逼着他去面对自己,面对这片生他养他丶又让他爱恨交织的土地。
记住泥土的味道。不以此为耻。
他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我走了。”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楼道里依旧黑暗,但他这次没有跑。他一步一步,踏实地走下楼梯。
走到楼下,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这城市夜晚清冷而复杂的空气。里面有汽车尾气的味道,有路边摊食物残留的香气,有灰尘,有落叶腐烂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不远处沙河的丶浑厚的水汽。
这就是周口的味道。这就是他王恕行的味道。
他跨上自行车,没有再回头。
他知道自己该怎麽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