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到这封信时,只有两张纸。”叶满生怕被人误解自己偷了东西。
老人没说话,叶满就有点着急地看韩竞。
男人正靠在沙发上,与他对视一眼,然後勾唇笑笑。
叶满急切地说:“真不是我拿的。”
韩竞挑眉,撑住自个儿的下巴,靠近他一点,低低说:“我知道。”
叶满松了口气,忐忑地坐在原地待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其实根本不会有人这麽想。
“谭英没看过这封信。”那人又说。
叶满一愣,擡头看他,他那不灵光的脑袋在这一刻觉察到了什麽,说道:“你知道她没看过?你後来见过她吗?”
“嗯。”老人放下信封,摘下花镜,用胸前的衣裳擦了擦,说:“她後来回到过这里。”
如果谭英没看过这些信,那麽是否可以说明,这些信并不是她主动丢弃的?
“梅朵吉离开那年的四月,县城里还下着雪,谭英背着行囊再次来到这里,风尘仆仆,和她第一次来时的样子很像。那天已经很晚了,她的身上满是泥和雪,好像从山上摔下去过,冻得一直发抖。”老人说。
叶满身上的汗毛有些竖起来了,那种跨越时间的故事,让人心神都被牵引。
老人的语速不急不缓:“她站在梅朵吉的家门口敲门,敲了很久很久,我下班时路过,没有认出她,只是告诉她这家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转身看我,在手电的灯光里,我看清了那个姑娘的脸,她脸上的眼泪湿透了厚厚的口罩,眼睛上都是雪。
十二年前,刚下班的哲旦正警惕着,听到她问:“她们去哪里了?”
哲旦回答後,那个汉族姑娘蹲在了地上,眼泪一滴一滴砸了下来,融化了冬天里的冰雪。
哲旦的妻子把她安置在他们住的房间,那一整晚哲旦都在诵经,为离开的人祈福。
那个汉族人一直很安静,没有声音。
第二天清晨,她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与他们告别。
哲旦准备用邮局的车送她去车站,但是谭英说她还不走。
她说,她要兑现承诺了,替梅朵吉磕长头。
叶满好像来到了一个冰雪覆盖的山谷,四月天里,不止他们的北方下雪,南面的某些地方也在降雪。
他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夜晚,蹲在一扇他从未见过的门前,呆呆看着雪一朵朵坠落,像冬天里的格桑。
有个人在他身边哭泣过,而後过了一夜,太阳将升起时,踩着雪再次路过他身边。
他追上去,身後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他艰难地跟着一步一步走。
然後看到——
“谭英花了三个月时间,”邮递员说:“她去了梅里雪山转山,替梅朵吉磕了十万个长头。”
叶满心底一颤。
邮递员:“我的爱人为她准备了很多食物,问她是不是要回家了?她说她没有家了,不会再回去。”
“之後,她离开了梅里雪山,我再也没见过她。”
雨停了,一只黑色蜘蛛静静趴在窗口结网,窗边桌前的食客已经换了一拨。
山上起了一道绚丽彩虹,街上很多人为之驻足。
叶满靠在车门,用手机拍下那道彩虹。
韩竞从快递驿站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包裹。
叶满都不知道,在路上也能收快递,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以後用这个。”韩竞把快递交给叶满,拉开车门,输入导航地址。
叶满蹲在垃圾桶旁拆开那个箱子,云开雾散的湿润彩虹光芒下,他捧出了一台黑色相机。
“走吧。”韩竞的车停在一棵大树下,阳光筛下的灿烂落在韩竞的墨镜上,明暗交错。他平稳地说:“我们现在出发去松赞林寺。”
叶满抱着相机站在原地,怔怔看他,心脏跳得很快,眼前世界明亮耀眼,高原小镇街头起了一阵透明的风,掀起他遮掩的卷发,眼前一阵清晰明亮。
“雪山在那里。”叶满的手指向云雾散去的远方,鼓起勇气说:“韩竞,我们最後去那里露营吧!”
韩竞站在雪山下的小城街头看他,心里反复思忖他说的“最後”,随後不动声色说:“好。”
山顶的露营地停了六七辆车,车牌都来自全国不同地区,才下午三点左右,已经有人搭好了帐篷。
那起伏的白色山脉是那样清晰,站在山崖边向远处看,蓝色天幕下,汹涌的白云浮在座座雪峰之後,就像雪在沸腾。
叶满坐在悬崖边缘,静静看着远方那座山,清澈的眼睛倒映刚硬起伏的山影,手中相机里多了几十张照片,却觉得每一张都没有下一眼的景色美。
劲烈的风和低温吹动他的衣裳与脸颊,耳边轰隆隆响,隔着深切向下的山谷,他面对雪山,面对风来的方向,就感觉雪山似乎正试图和自己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