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像一只大虫子一样,裹着睡袋,开始鬼鬼祟祟地蠕动。
韩竞正睡着,没什麽动静。
叶满怕吵醒他,所以动作细微而磨蹭。
藏地高原草甸上,高大的越野车旁,一顶帐篷,像是黑夜中的一朵蘑菇。
里面,一只叶满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爬到了韩竞身边,累得气喘吁吁。
高原上人的体力就是会这样,流失得非常快。
午夜十一点。
叶满礼貌地与韩竞距离一个拳头的距离,慢慢把脑袋放平。
“害怕了?”一道低沉,略带笑意的声音从叶满身侧很近的距离传来,吓了叶满一跳。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向那正起伏不定丶看起来很单薄的帐篷四周,鬼鬼祟祟地把担忧说出来:“我觉得外面有熊。”
韩竞声音里没有任何困倦睡意,应该是一直醒着,他没安慰叶满,反而压低声音说:“你听说过吗?藏区的熊会把牛粪顶在头顶,装作戴帽子的人,站在浓雾或者黑夜里向人招手。”
叶满觉得新奇又刺激,带着睡袋翻身,转头看他,只能看到的模糊睡袋影子让他面韩竞的紧张减弱了一点,他低低问道:“为什麽要招手?”
韩竞低沉而略带紧绷的声音在漆黑的帐篷里,莫名浮现出诡谲感。他裹着睡袋翻了个身,侧对着叶满,口吻神秘:“视野受限的情况下,熊站立起来,很像一个人,如果没有防备地就走过去,会被熊袭击丶吃掉。”
叶满後背发毛,很小声说:“人有办法逃脱吗?”
韩竞:“有。”
叶满期待地问:“什麽办法?”
高原夜里,韩竞的声音显得空旷失真:“当你遇到熊的时候,千万不要害怕,就站在它面前,勇敢和它对峙。”
叶满一直竖起耳朵认真听,虽然缺少户外经验,但脑子还是有一点用的,迟疑道:“……真的吗?”
韩竞语气笃定:“嗯,给足凶狠的眼神,然後原地起跳。”
叶满在韩竞看不清楚的视线里丶那个睡袋帽子露出来的一点脸部,已经开始着手练习一个非常凶狠的眼神,然後跃跃欲试:“跳起来干嘛?”
韩竞顿了顿,说:“一巴掌打在熊脸上。”
叶满开始觉得不靠谱了,可他还是很相信韩竞,毕竟他可是去过南美丶非洲,常年生活在青藏高原的男人。
他吞了下口水,已经慢慢忘记外面有熊的幻觉,小声问:“然後呢?”
韩竞一本正经:“然後熊就会死。”
叶满:“……哦。”
他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应该是自己没见识,叶满也不敢问熊是怎麽死的。
韩竞看不见的角落,他在冥思苦想,这是什麽数学化学玄学原理?
韩竞低低闷笑出声:“熊会因为被自己的食物打了一巴掌,承受不住内心受到的伤害,羞愧而死。”
叶满没了声音。
几秒後,他蜷起身体,也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笑得心脏砰砰急跳,累得不行,透过睡袋的小空间,气喘吁吁问:“你真的遇见过熊招手吗?”
“见过。”韩竞停止逗他笑了,安静两秒,语气有几分飘渺:“小时候在牧区住,旁边就是可可西里无人区,有一天清晨的大雾里,一头成年藏马熊站在羊圈边向我招手。”
韩竞的小时候,或许叶满还没出现在这个世上。
叶满从不了解韩竞,他不了解韩竞的家庭和他的成长环境,也一直克制好奇。可这个在他面前的人主动提及时,他隐约感觉到一种陌生的亲近,就像一座隐在云雾里的雪山,散去一点迷雾。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黑暗里韩竞的轮廓,温热的呼吸在夏季高原夜的低温下相互触碰,变得模糊潮湿,两个人仿佛相对而视着,实则叶满根本看不清韩竞的眼睛。
他凝视黑色虚空,天真地问:“你给了它一巴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