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听到韩竞的声音,穿透轰鸣的车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大吼了一声:“小满!躲开!”
好像按下重啓键,叶满擡腿向路的边缘跑,他的世界好像在那时停留了很久很久时间,可是前後也不过几个呼吸,外人看他的速度非常快。
那辆车碾过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副驾心惊胆战地开窗向他们喊:“车高反了,熄火都停不下来,你们没事吧?”
叶满摇摇头,紧紧抱着孩子,韩竞快步走过来,背对车流,挡住叶满。
小孩儿吓得狠了,浑身都在发抖,路上都是车,也不敢多停留,叶满抱着啼哭不停的孩子,尽量用自己最最柔和的语气问:“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儿六七岁的模样,个子小小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卫衣,在这车来车往的318国道上,像一片蓝色无依无靠的雪。
身上的寒气变弱,一件外套盖住叶满的双手和孩子的身体,叶满擡起头,撞上了韩竞的眸子,那高大的男人站在飞雪里,青灰色的天幕下,因为短寸头和棱角硬朗的面部轮廓而显得凶悍野性的男人,深邃的黑眸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没有厌恶,没有探究,没有小心翼翼,他也没看小孩儿,只看着他。
那稳定的目光,让叶满渐渐感觉到了一点安全。
也是这个时候,叶满觉得自己腿软了,心跳得极快,是高原反应引起的体力透支,他的身体在发抖,可抱孩子的手却很稳。
路上的车一辆辆驶过,没有一辆减速停留,叶满看着小孩儿,轻声说:“不要害怕。”
越野车正在原路返回,去往左贡,车里开着暖气,小男孩儿坐在後座上,裹着厚厚的衣裳,仍冷得发抖。
小狗怕生人,躲在座位底下角落里不敢靠近,拿一双眼睛怯生生盯着陌生人,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白。
叶满吸着氧气罐,另一只手将一瓶氧气罐扣在小孩儿的口鼻间,氧气一点点充足,叶满的身体稍稍好受一点,从口袋里翻出巧克力,放在小孩儿的手上。
“可以告诉叔叔,你为什麽会出现在路中央吗?”叶满语气柔和,再一次问道。
孩子年纪太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有点颠三倒四,可叶满还是努力听懂了。
“爸爸丶妈妈丶吵架,”小孩儿的衣袖已经被泪水染湿,他明显也很怕生人,眼神和身体都有种瑟缩感,干燥的脸上满是红血丝,哭着断断续续道:“爸爸每天丶都很生气丶他们吵架丶妈妈哭着说要把我扔掉丶爸爸就打开门丶把我丢了。”
叶满头皮一阵发麻,颅内陡然的压力让他闪回了无数次的黑色童年,他挽起小孩儿的衣袖,这才发现,他的左臂骨头有点错位。
“哥……”叶满心惊胆战,脸色苍白,说:“他胳膊好像错位了。”
韩竞“嗯”了声,语气平稳地说:“我开快点。”
叶满小心检查小孩儿的身上是否还有伤,那样一步步的动作里,他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他也被扔掉过,很多次,这是多麽类似的场景啊……
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那个总是在冰天雪地里奔跑的孩子。
他拿着湿巾,一点点擦着男孩儿的小脸和小手,眼泪顺着下巴无声滑落,落在自己的衣裳上。
“哥哥。”
小孩儿细细的声音让混沌的他惊醒,他连忙住手,轻声问:“弄疼你了吗?”
一只小手摸上叶满的侧脸,擦掉他的眼泪,男孩儿哽咽着说:“哥哥不要哭,瞳瞳不疼。”
叶满一怔,馀光里,他看到韩竞的眼睛,从车内後视镜里向後看了一眼。
他下意识避开,缓了两秒,他继续给小孩儿擦脸,轻声说:“不,你很疼。”
小孩儿仰头看他,张张嘴,又说:“瞳瞳不疼。”
叶满摇摇头,注视他的眼睛,说:“你知道自己很疼,手臂疼丶腿疼丶脸疼丶心也疼,别人不知道你疼,你自己得知道,不然的话,你就会把自个儿给忘了。”
小小的孩子茫然地看他,半晌,嘴唇憋了憋,大颗眼泪滚了下来,哆嗦着嘴唇说:“哥哥,瞳瞳很疼,头也疼。”
叶满轻轻抱住他,给他吸氧,低低说:“我知道你很疼,我们很快就会到医院了,想吃点东西吗?”
小孩儿乖巧地靠在他怀里,长长眼睫粘着泪珠,隔着氧气罩虚弱地说:“瞳瞳想要爸爸妈妈。”
叶满打不通那两个人的电话,山路上信号很差。
小孩儿在他怀里睡着了,叶满觉得自己很累,可精神却很亢奋,他从後座看前路,韩竞正在加速超车,过了那段烂路,这边的公路表面很好很稳。
叶满想起韩竞刚刚说,这路上讲规矩的越来越少,叶满没走过这条路,但也知道这会儿韩竞不太讲规矩。
车里安静下来,叶满握着手机,试图联系上那对父母,这一次拨通了,刚“喂”一声,信号又断了。
“小满,”前面的韩竞开口道:“你座位下的黑箱子里有卫星电话,先给警察打,让他们联系。”
叶满呆了呆,弯腰小心把箱子抽出来。
刚想打开,却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小狗一直缩在角落里,夹着尾巴,像是生怕被遗弃丶正努力降低存在感,它那样仰视着自己,就好像幼时的自己仰望着自己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