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还有段距离,其实叶满不确定韩竞是不是想要过界,那只手罩住韩竞下半张脸,蹭到了冒出的轻微的胡茬儿。
韩竞没说话,也没躲开,就静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可叶满觉得整个手掌都在发麻,麻得手都开始抖,他不敢看韩竞的表情,迅速蜷缩起身体,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大口喘气,异常剧烈。
“小满?”韩竞被他弄愣了,俯身靠近,试图从下面角度看清他的脸,问:“哪里不舒服吗?”
叶满摇摇头。
他急得快哭了。怎麽办才好,喜欢像是春天埋下的柳条,一遇风吹草动就要疯狂抽枝生长。
和医生说,可以像喜欢蒜苗儿一样喜欢人类。
可以吗?不让韩竞知道就可以吧,像妖怪一样吸他的能量,只一点点就好了,就能让自己感觉到这个灰色的世界被涂上了一点颜色。
第二天丽江是个大晴天,东西收拾整齐,房东验收房子後,俩人就准备走了。
韩竞坐在副驾上调试摄像头,韩奇奇好奇地看着,画面传进叶满的手机里,叶满站在车门口,叫了一声:“奇奇,我在这里。”
车里出现了叶满的声音,韩奇奇好奇地四处张望,又扭头看叶满,今天大耳朵没立起来,随着摆动东倒西歪,一幅呆傻的样子,像是不太认识脸上被虫子咬出红疹子的叶满。
小狗最近毛又长了,身上的皮肤病已经明显转好,也胖了一点,干干净净的,看着不太像一个小流浪了。
“没问题,”叶满坐进驾驶位,说:“看得很清楚。”
韩竞系好安全带,说:“换着开,累了叫我。”
叶满点点头,坐在位置上,发动车。
他没立刻走,盯着门口那条村间小路看了会儿,低低自言自语:“觉得应该说点什麽。”
韩竞:“不知道方向吗?那就一路向东。”
叶满弯弯眼睛,踩下油门:“出发!”
——
他仍深爱着谭英。
信件就像时空任意门,把我带回了过去的旧时光。
我想,如果谭英回来找医生的话,一定也会打趣的,因为进去见他的话需要十块钱买门票。
那个院子很小很小,像雪山脚下的一个避世所。
我在里面转了很久,看他们供奉的神像看了很久,虽然我不认识那是什麽神。
我还是没有攒够勇气去和一个陌生人搭话,就跟神待了很长很长时间。
我站在神像前,双手合十参拜,也并不知道自己拜的方式对不对。道教要双手以太极相持作揖,出马仙和道教相似,藏传佛教我模仿着学过,从额头丶喉丶心合十参拜,我也见过□□,他们双手先贴耳祷告後鞠躬三叩头。
身为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连做礼节都显得局促。
康德说过,“没有信仰的人类生活与兽类生活无异。”
我这个不知礼数的兽类开口问那位陌生的神:“那个屋子里的人是和医生吗?”
神不说话。
但是,燃到尾端静止的香落下一寸灰,我想,神在说:“是的。”
那个中年男人握在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的时候,仿佛打碎时空滤镜,我一下就跌进了九十年代。
我看到了信笺被修长的手一笔一划写下,看到年复一年到来丽江的人,看到洪水暴雨和雨林,还看到了,一个背着行囊,深夜独自走出医院的姑娘。
我去过那个初见的医院,所以那些画面感太强,就像蜃楼一样,在我眼前一一闪过。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21世纪,医生已经老去了。
他说了他去过的很多地方,我安静听着,尽量记下来那些细节。
那是一种让人优美又无能为力的悲伤,我想说点什麽去安慰医生,可他却像一个长辈一样宽慰了我。
我想,谭英的人生一定是一场童话,因为她遇到的都是一些美好闪亮的人,或者,她就是闪亮本身。
医生给我开了药方:别让自己的世界褪色。
前面的路笔直平坦,酷路泽跑在八月的初秋里,我想,我正在给自己上色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