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你一日安稳,许你一日欢愉。
午後,御膳房果然送来了新制的糕点。并非惯常的龙凤呈祥或如意纹样,而是几碟造型别致丶透着淡淡粉色的海棠花酥,旁边还配着一壶用那玫瑰露调兑的蜜水,清甜解腻。
苏挽霓拈起一块花酥,小巧玲珑,入口酥脆,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和隐约的花香。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尝到鲜鱼的小猫。
江疏影并未多用,只尝了半块,便端着茶盏,看着她吃得香甜,眼底含着纵容的笑意。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月白色的常服上投下细碎光斑,柔和了她平日里的威仪。
“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见她唇角沾了点酥皮碎屑,江疏影自然地抽出袖中丝帕,倾身过去,轻轻替她拭去。
这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侍立在侧的宫娥内监皆低眉垂目,恍若未见。
苏挽霓脸颊微红,却并未躲闪,反而就着她的手,将剩下半块花酥递到她唇边,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无声的邀请。
江疏影微微一怔,随即眼底笑意更深,就着她的手,低头将那半块花酥含入口中。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温软的唇瓣,两人皆是一顿,空气中仿佛有细微的火花噼啪作响。
“味道……尚可。”江疏影细嚼慢咽後,给出评价,目光却始终未从苏挽霓脸上移开。
苏挽霓只觉得被她目光触及的皮肤都有些发烫,慌忙收回手,端起蜜水喝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心头的悸动。
用罢点心,宫人撤去杯盘。江疏影起身,走到临窗的书案前。案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海棠春睡图》,墨迹犹新,正是她前两日闲暇时所作。
苏挽霓跟了过去,站在她身侧,低头细看。画中海棠烂漫,姿态慵懒,颇有几分唐人遗风,只是画中并无人物。
“母後画技愈发精进了。”苏挽霓由衷赞道。
江疏影执起一支小楷笔,在砚中蘸饱了墨,却未落在画上,而是转头看向苏挽霓,眸光流转:“总觉得……缺了点什麽。”
苏挽霓不解。
江疏影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将笔轻轻放入她掌心,然後自身後虚虚环住她,右手覆上她执笔的手,引导着那支笔,在画纸一角,海棠花枝的掩映下,添上了一抹倚窗望花的纤柔侧影。
笔触细腻,虽只寥寥数笔,那身影的轮廓与神韵,竟与苏挽霓有七八分相似。
“如此,便完整了。”江疏影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温热。
苏挽霓看着画中那个被悄然添上的丶属于自己的身影,心潮翻涌。这不仅仅是添一笔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与镌刻——她的身影,已深深嵌入太後的生活与心间。
她放下笔,转过身,与江疏影面对面。窗外天光正好,映得两人眼中情意清晰可见。
“影姐姐……”她轻声唤道,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江疏影擡手,指尖轻轻抚过画中那抹新添的侧影,又缓缓上移,抚上苏挽霓真实的眉眼。
“你在,这画,这景,这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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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合,宫灯次第亮起,将慈宁宫笼罩在一片暖黄的光晕中。晚风带着凉意,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拂动了书案上那幅新成的《海棠春睡图》,画中人的衣袂仿佛也随之轻轻摆动。
江疏影放下笔,指尖因长时间握笔微微泛酸。苏挽霓见状,极自然地执起她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揉按着她的指节,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累了?”苏挽霓擡眼,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江疏影任她动作,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摇了摇头:“看着你,便不觉得累。”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慵懒,“晚膳想用些什麽?让她们按你的口味去做。”
苏挽霓偏头想了想,报了几样清爽小菜并一道暖羹,都是江疏影平日也能多用几口的。江疏影听罢,眼底笑意更深,吩咐宫人按皇後说的去准备。
晚膳摆在暖阁里,比午间更添了几分家常的温馨。席间,苏挽霓说起白日里女学中几个小姑娘为了幅画争辩的趣事,语调轻快,眉眼生动。江疏影静静听着,偶尔夹一箸她喜欢的菜色放入她碗中,并不插言,只是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用过晚膳,宫人撤去残席,奉上清茶。苏挽霓捧着暖热的茶盏,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和廊下摇曳的宫灯,忽然轻声开口:“影姐姐,有时候觉得,像做梦一样。”
江疏影正用银签拨弄着香炉里的灰,闻言动作微顿,擡眸看她:“哦?梦不好麽?”
“就是太好了,”苏挽霓转过头,眼神清澈,映着灯火,也映着眼前人的身影,“好到……怕一睁眼,就什麽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像初春薄冰,轻轻一碰就要碎裂。这份得之不易的幸福,在寂静的深夜里,偶尔也会让她心生惶恐。
江疏影放下银签,走到榻边坐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沉稳的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傻话。”江疏影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哀家在这里,你也在这里,这慈宁宫在这里,如何是梦?”
她顿了顿,指尖缠绕着苏挽霓的一缕青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即便真是梦,哀家也会让它一直做下去。这宫墙之内,只要有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安稳,许你一日欢愉。”
苏挽霓在她怀中轻轻颤了一下,随即更紧地环住了她的腰,将脸深深埋入她颈间,嗅着那令人安心的冷香。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所有的忐忑都在这个拥抱和话语中消散殆尽。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夜深了。
江疏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苏挽霓却赖着不动,仰起脸,眼中带着狡黠的光:“那影姐姐给我讲个故事,就像我小时候母亲常讲给我听的那样。”
江疏影失笑,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尖:“多大的人了,还要听故事。”话虽如此,却并未拒绝。她沉吟片刻,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轻柔,讲起了一个关于海外仙山丶不老泉的缥缈传说。故事并不新奇,但她的语调舒缓动人,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
苏挽霓靠在她怀里,听着那低沉悦耳的声音,眼皮渐渐沉重。意识模糊间,她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云雾缭绕的仙山,感受到了那泉水的甘洌。最後,她只记得一个温暖的怀抱,和落在额间那个轻柔如羽的吻。
“……睡吧,挽霓。”
烛火被悄然熄灭,只留一盏守夜的小灯,在角落里散发着朦胧的光。帐幔之内,呼吸相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