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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离歌(第1页)

北国的深秋,总是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决绝。才将将十月下旬,旷野的风已然褪尽了最后一丝温存,变得锋利而干燥,像一把无形的锉刀,刮过苍黄的大地,卷起枯枝败叶和尘土,打着旋儿,出呜呜的悲鸣。天空是高远而寂寥的灰蓝色,云层很薄,阳光有气无力地透下来,照得那片曾经挥洒过无数汗水和泪水的黑土地一片肃杀。白杨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直刺天空,如同无数双挣扎求告的手。

肖霄站在知青点宿舍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最后一遍清点着身边简单的行李。一个半旧的帆布背包,洗得白,边角处磨出了毛边,里面塞着几件同样半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物,一本卷了边的《普希金诗选》,以及一个用油布包裹了好几层、保护得极好的硬壳素描本。还有一个网兜,里面装着搪瓷缸子、毛巾和一点路上吃的干粮。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是他近十年青春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可以随身带走的全部痕迹。

手续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却也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最后一道程序的滞重和繁琐。一张薄薄的、盖着好几个红色公章的纸,宣告了他与这片土地之间某种捆绑关系的终结。攥着那张纸,肖霄的心像是被抛入了空中,轻飘飘的,却又无处着落,充满了失重般的恍惚感。真的要走了吗?离开这片浸透了他从少年到青年所有欢笑、泪水、迷茫与挣扎的黑土地?离开这些朝夕相处、在困苦中相互扶持的战友?

胸膛里奔涌着的是难以遏制的、即将归家的狂喜和激动,像地下奔突的炽热岩浆,寻找着喷薄的出口。上海,家,弄堂,黄浦江湿润的风,还有……苏晨。这个名字像一枚最精准的银针,轻轻一刺,就让那滚烫的喜悦里渗入了一丝尖锐而绵长的痛楚。这么多年了,她怎么样了?为什么后来的信那样稀少而简短?那最初的、几乎每日一封、字字滚烫的思念,难道真的被时间和距离冷却了吗?不,不会的。他立刻在心里狠狠否定。一定是她家里给了她太多的压力,一定是通信不便。他必须立刻回去,马上见到她!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

然而,当离别的时刻真的迫在眉睫,另一种沉重而不舍的情绪,像脚下这片黑土地一样,牢牢地吸附着他的脚步。他环视着这个破败的、泥墙草顶的知青点,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炕席永远带着一股潮湿霉的味道。可就是在这里,他和李卫东挤在一个被窝里冻得瑟瑟抖地聊天,畅想着遥不可及的未来;就是在这里,他借着煤油灯如豆的光亮,一遍遍读着苏晨早年的来信,一字一句都能背出来,然后在素描本上画下记忆里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也是在这里,他经历了最初的思乡病、劳动的极度疲乏、精神的苦闷,以及后来逐渐的适应、坚韧,乃至对这片土地和人民产生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感。

他的目光掠过远处的田野,那里曾挥洒过他最好的汗水,金黄的麦浪和碧绿的豆田曾经抚慰过他焦渴的心。他看向村口那条蜿蜒的土路,他曾多少次从那里收到希望,又经历失望。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说的历史洪流裹挟感,让他微微颤栗。

“肖霄!收拾利索没?”一声粗犷而熟悉的大嗓门打断了他的思绪。李卫东穿着一件旧棉袄,袖口油亮,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有点混不吝的笑容,但仔细看,那笑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他身后跟着几个平时关系要好的知青和村里几个处得不错的年轻后生。

“差不多了。”肖霄拍了拍背包上的尘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妈的,你小子总算熬出头了!”李卫东重重一拳捶在肖霄的肩窝,力道不小,带着男人间特有的、不舍的表达方式,“回你的大上海,吃香的喝辣的,可别忘了咱们这些在黑土地里刨食儿的兄弟!”

“怎么会!”肖霄的声音有些紧,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东子,这些年,要不是有你……”

“嗐!说这些干啥!”李卫东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眼圈却微微有点泛红,“兄弟之间,不说这个!回了上海,赶紧找你的苏晨去!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到时候给哥们来个信儿,让咱也高兴高兴!”

他这话引得旁边几个知青都哄笑起来,冲淡了些许离愁别绪。一个叫小四川的知青操着浓重的口音说:“就是就是,肖哥,到时候嫂子给俺们寄点上海大白兔奶糖来呗!”

“没问题!一定寄!”肖霄笑着应承,心里却因“找你的苏晨去”这句话而猛地一抽。

这时,村里的老支书也叼着旱烟袋走了过来。老汉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风霜,但眼神依旧慈祥而睿智。他拍了拍肖霄的胳膊:“小肖啊,要走了。你是好样的,有文化,能吃苦,心眼正。回了城,好好干,肯定有出息。咱这穷旮旯,没啥好东西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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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塞到肖霄手里。肖霄打开一看,是几个烤得焦黄喷香的土豆,还有一小袋金黄的小米。

“带着路上吃。咱这儿的土豆,养人呐。”老支书的声音有些沙哑,“以后……有空了,记得回来瞅瞅。”

肖霄的鼻子瞬间就酸了。他紧紧握着那袋还带着体温的土豆和小米,重重点头:“哎!一定!支书,您多保重身体!大家……都保重!”

他知道,这一别,山高水长,再“回来瞅瞅”又谈何容易。此去经年,或许便是永诀。一种深刻的、近乎悲壮的感觉攫住了他。

人群稍远处,李红梅静静地站着,背靠着土坯墙,双手插在旧军大衣的口袋里。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围上去,只是远远地看着。风吹乱了她的短,她也没有去整理。她的目光始终焦着在肖霄身上,那么深,那么复杂,里面有由衷的为他高兴,有浓得化不开的不舍,有对自己未来的迷茫,或许,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下去的、从未敢宣之于口的倾慕。

她看着他和李卫东打闹,看着他和老支书话别,看着他脸上那种即将归家的、混合着焦虑的迫切神情。她知道,他的心,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飞回了那个叫上海的城市,飞回了那个叫苏晨的女孩身边。那里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光亮。而她李红梅,只是他在这段艰难岁月里的一个同行者,一个战友,或许,在他心里,连李卫东那样的分量都比不上。

她的心里像是泡在了一大缸陈年的老醋里,又酸又涩,还带着点苦。她想起他刚来时那个清瘦白净、带着几分书生气的样子,与这片粗犷的土地格格不入;想起他拼命劳动,手上磨出一个个血泡又变成厚茧;想起他在昏暗的油灯下看书画画的样子,那么安静,与周遭的喧嚣仿佛隔着一个世界;想起他山林救火受伤后,高烧昏迷中不停呓语着“苏晨……苏晨……”,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同时又感到一种无力的羡慕;想起自己那些微小而笨拙的关心,被他客气而疏远地避开……

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或者说,从未开始过。现在,他就要走了,带着他的才华和梦想,回到属于他的广阔天地。而她自己呢?前途未卜。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因为那场风波彻底落空,回城的政策虽然松动了,但对她这种没有门路、没有背景的人来说,依旧是漫漫长路。她可能还要在这里待很久,很久,久到看不见未来。

她深吸了一口清冷而干燥的空气,努力将眼眶里那点不争气的湿意逼了回去。不能哭,李红梅,她对自己说,不要在他离开的时候,留下一个可怜兮兮的背影。要祝福他。他值得所有的好。

她终于迈开脚步,走了过去。人群自然而然地为她让开了一条缝隙。

“肖霄。”她开口,声音略微有点沙哑,但努力维持着平静。

正在和李卫东说话的肖霄闻声转过头来,看到是她,眼神温和了些许:“红梅。”

李红梅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手工织的毛线手套,厚厚的,看起来很暖和,针脚细密,看得出花了心思。“东北冬天冷,路上戴着,别冻着了。”她递过去,语气尽量平常,像是战友之间最普通的关心。

肖霄微微愣了一下。他看着那双手套,又看看李红梅,有些迟疑。李卫东在一旁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低声道:“拿着啊,愣着干啥?”

肖霄接过手套,低声道:“谢谢……红梅同志。”他还是加上了“同志”这个后缀,刻意地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这个称呼让李红梅的心微微刺了一下,但她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别客气。路上照顾好自己。回了上海……一切顺利。”她有很多话想说,想提醒他大城市人际关系复杂,想告诉他别忘了他们这些共过患难的朋友,想祝他和苏晨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了这最平常、最朴素的一句“一切顺利”。

“你也是,”肖霄看着她,语气真诚,“保重。希望……希望你也很快能回家。”

回家?我的家又在哪里呢?李红梅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她只是点了点头:“嗯。”

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略显尴尬的情绪。拖拉机的“突突”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凝滞的时刻。是村里派来送肖霄去县里火车站的拖拉机。

“车来了!车来了!”有人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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