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觉得很可笑,人为什麽会对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抱有这麽大的恶意呢?
一瞬间,我忽然很想狠狠拍一下桌子站起来,然而我忽视了自己一个非常致命的缺点。
拍完了桌子,然後呢?我只会打架,不会吵架啊。
我在家里跟我爸妈吵架都超不过五句,五句之内,必带哭音,气势一下子就弱下来了,战斗力刹那间为负,太丢脸,还不如不吵。
可是打架的话。。。。。一时痛快过後,老师同学会怎麽看我,我会背处分吗?会被通报批评吗?会被叫家长吗?
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任由那一句接一句的冷嘲热讽钻进我和花蕊的耳朵里,情绪在愤怒地燃烧,身体却沉重得像是被永恒石化在原地。
小的时候我胆子那麽大,路见不平都可以冲上去跟人打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了再说,可为什麽现在,连保护自己朋友的勇气都没有了呢?
仅仅是因为长大吗?
曾经的那股不管不顾的莽劲儿早已一去不复返,现在的我做事情前思後想,前瞻後顾,衡量利弊得失,侠气已然失去,留下一张庸碌模糊的面孔。
然而我还是发现自己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强大平静,掩盖住那些控制不了的微微颤抖。
要冷静,要冷静,我告诉自己。
“你们吃完了就离开吧,挺吵的。”
但我可能只顾着压制情绪了,忘记了管理表情,我的烦躁丶不屑丶鄙视和厌恶全部不加掩饰地表现在了脸上,语气好声商量,脸上骂得很脏,于是那三个女生愤怒了。
“食堂你们家开的啊?你让我们走就走,你谁啊,管得着吗,哪儿来那麽大脸。”
我气得按在桌沿边的手都冰凉颤抖,花蕊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也站了起来。
她眼眶全红了,轻轻摇了下头,笑着对我说:“咱们走吧。”
当那句很脏的话从左边一个女生嘴里冒出来时,我愣了愣,差点拿不稳餐盘。
我搁下餐盘,抓起筷子,花蕊想拦没拦住我,我气急了,‘腾’地一下就蹿出去。
“你道歉!立刻道歉!”我劈手一指,气得全身直抖,“你哪个班的?!我要去找你们班主任!”
那个女生本来见我凶神恶煞地冲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双筷子,吓得後退了两步,然而听完我後面那句话後又捂着肚子笑。
花蕊走过来,握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了她身後。
“积点儿德,小心烂嘴巴,不要被人当枪使了自己还蠢得不知道。”
哎?我吃惊地转过脸,花蕊这句话比我有攻击力多了,她什麽时候学会这样讲话了?
身边的女孩眼眶微微泛红,眉眼却冷冽,声音依然柔和,却清清冷冷。
我印象里的花蕊始终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静女孩,总是腼腆温柔地笑着,最喜欢买各种可可爱爱的装饰品,有时还特地买了送给我们。
她一直是我们认为的最柔弱的丶最需要保护的女生,可是今天,我似乎又觉得,不是。
柔弱的底色是并不显而易见的坚韧。
“我们走。”
花蕊牵着我的手转身要走,我手里还抓着筷子,刚想往桌上一扔,眼角忽然暼到一个女孩伸手过来,朝着花蕊马尾的方向去抓。
那双筷子终究是派上了用场,筷子抽人有多疼我是知道的,小时候我没少被我爸抽,所以我很快看到那个女生捂着手背疼得嗷嗷叫,几秒後,眼睛里也带了泪。
“不好意思啊,刚才放筷子呢,不小心打到你了,你没事吧?”
接下来的场面可以用混乱来形容,我们闹出来的动静不算大,然而当围观群衆越来越多,泪眼汪汪的女生嚷嚷两句,旁边两个女生再附和着帮腔,人群一下子就热闹了。
我和花蕊都不擅长吵架,站在原地涨红了脸,气得要命,也憋不出什麽话反驳回去。
混乱中,李连翘不知道从人群哪个地方突然冒了出来,目标直冲骂人的三个女生。
我和花蕊瞪大了眼,连生气也忘了,目瞪口呆地看到李连翘双手一叉腰,张开嘴似乎就没停过,连换气也不需要。
最初还能在混乱里分辨出三个女孩和李连翘各自的声音,後来逐渐地,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只能听到李连翘的声音了。
李连翘左手叉腰,右手还做着手势比划,这浑身上下的气质,不像是来吵架的,更像是教导主任来训学生的,把在场所有人唬得一愣一愣。
我从来没有这麽钦佩过李连翘,恨不得连夜回家拿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录下来,录下来,一句不落地录下来。
过後,我默默总结了一下李连翘吵架成功的诀窍。
第一:声音要大。要从音量和汹汹气势上盖过对方。
第二:语速要快。让对方骂你的话压根骂不进来。
第三:眼神要狠。摆出一种信不信老娘吞了你的架势。
李连翘的战斗宣告结束时,我还没愣过神来,胳膊被人拍了拍,陈知默不知道什麽时候站在了我和花蕊身後,正一脸无奈地打量我。
李连翘拉着花蕊,陈知默拉着我,我们四个往食堂外面走,走着走着,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忽然就跑了起来。
疯跑,一路不停,也不晓得要跑去哪儿,直到累得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了,我们才停下来。
我们四个停下後就开始大笑,仿佛要把各自体内长久以来淤积的所有怨气丶死气丶不快与伤心统统赶出去,胸腔内清明一片。
赶出去,便可以从头再来,我们才十六岁,一切没什麽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