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态
後来我大概弄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陆冀为的爸爸当年抛妻弃子,重新找了一个新老婆後,这麽多年过去,两人一直没有孩子,年过四十,父亲忽然想起了从前那个被自己抛弃的儿子,好歹是条亲生血脉。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没有孩子,否则将来谁给他养老,于是这才眼巴巴地找上门来。
陆冀为的奶奶在陆冀为小时候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但每次回去,自己的儿子和新儿媳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慢慢地也就去得少了,而陆冀为的姥姥无比痛恨自己女儿刚死不久就迫不及待另娶的男人。
这场认亲大戏最终以两家大打出手丶彻底撕破脸皮宣告结束。
陆冀为在这场闹剧中一直是最冷静的旁观者,他只有在那两个加起来快二百岁的老人打得疯狂且不可开交时才上去阻拦了一下。
“好了,”陆冀为把卷子平放在茶几上,顺手拿起旁边的一支笔,敲了下折磨了我一晚上的那道题:“来讲题吧。”
我:“……”
似乎从小到大,我真的不怎麽向陆冀为请教问题,哪怕我爸妈一直说我浪费资源,我也宁肯和李连翘煲一个小时的电话粥,都不情愿走两步敲敲门,去问就在隔壁的陆冀为。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一点点古怪的自尊心作祟。
所以现在,我忽然有些腼腆,但我很快就顾不上腼腆了,太困,有种想直接趴在陆冀为家茶几上睡觉的冲动。
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半,时间过了凌晨,我还是撑着困意把题目按照陆冀为告诉我的思路再次验算了一遍,这次很顺利就得出了答案。
我关了灯,把自己摔上床,几乎刚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意识沉沦前,我迷迷糊糊地在想,或许有时候阻碍我们的,只是思维通道上一个小小的凸起,如果踏不平,选择绕开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可是绕开,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吗?
没有答案,因为我已经见到了周公。
第二天一大早,我照例起得很艰难,闹钟在四点五十五分响了第一遍,直到在五点十分响到第四遍时,我才睁开眼睛,极为挣扎地爬起来。
日复一日的坚持很难吗?
我的回答是,很难。
难的不是一天两天,难的是天天,也就是每一天。
其实重新做人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困难的,我要克服的不仅仅是自己懒懒散散的性子,还有时刻漫上心头的沮丧丶怀疑和恐惧。
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知道自己那股心气儿能够坚持多久,或许上帝翘翘兰花指,抛来一个小挫折,就足够把我掀翻。
可这一切的一切,跟陆冀为遭遇的事情相比,是真的渺小到不值一提。
痛苦本不该被比较,有人从比较中获取优越感,获得快乐,而我获得的,是知足。
冬天的早上总是很黑,天亮得晚,房间同样灰蒙蒙,我爬起来洗漱,看到从厨房的门缝间隙里漏出来的那一线橙黄色光,暖暖的,让人很安心。
我妈在给我下爆锅面条,厨房的玻璃氤氲起做饭的热蒸汽,模糊了一大面窗,我拿起一包热好的牛奶喝,一边在窗玻璃上画着圈,一边跟我妈聊起了陆冀为。
陆冀为的爸爸有一天晚上来敲过我家的门,我妈在家,给他开了门。
一番寒暄,得知来意後,我妈表现得很热情丶很礼貌,很客气,但问什麽都不知道丶不清楚丶没注意。
我妈应该还没看见陆冀为被挠了满脸的伤痕,我也不想让自己好朋友的痛苦被当做我家茶馀饭後的闲谈八卦,于是就轻描淡写地简单概括了一番,我妈听完,摇摇头,只评论了一句话。
“小陆他奶奶家做的不地道,姥姥也不是什麽好东西,这孩子是真的可怜。”
于是可怜人陆冀为被圣母心泛滥的我妈连续投喂了好几天,直到他脸上的痕迹逐渐淡了看不太出来才停止。
而我妈的圣母心泛滥之前从来不跟我商量一下,我每天中午放学後裹着帽子围巾手套一路飞驰回来,每次都是刚刚爬到六楼,就看见陆冀为这家夥好整以暇地等在我家的门口——要饭吃。
我没好气地拿钥匙开门,嘴里抱怨:“以前也没见你吃饭这麽积极过。”
他淡淡来了句:“近朱者赤。”
把我噎了个半死。
期末考试前一周,我几乎做到了天天凌晨之後睡,早上五点半前起,真的不是我故意要熬时间,只是在效率短时间无法提高的情况下,我只能靠拉长时间来多学一点。
老话说得好,多学一点是一点,一点一点一大点。
嗯,这老话是我瞎编的。
因为睡不够,总是困,我不得已让我妈给我去买了一瓶碧绿碧绿的风油精,每天早上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像做法似的先拧开风油精瓶的小盖,倒在手指上,然後分别抹在耳後丶太阳xue丶额头的位置,就这样度过一个酸爽的大早读。
率先提出抗议的是黎南歌,她嫌弃的不得了,捏着鼻子恨不得离我老远。
“谁大冬天的抹风油精,有蚊子吗?你要熏死我!”
我眨着眼睛很无辜:“提神啊。”
黎南歌耷拉着眼皮,阴森森道:“不许抹了,再抹,信不信我把你提到窗外去。”
我悲伤地趴在桌子上:“皇上,臣妾……臣妾这也是不得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