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扰不打扰,乔相公贵脚踏于贱地,实令敝堂蓬荜生辉。”
苏老先生客套一番後,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到後堂稍坐,一面使眼色让孙女苏木香去泡茶,一面心中暗自忐忑。
他们只有廉价的散茶,也不知道用来招待如此尊贵的客人会不会显得很失礼。
苏木香见祖父愁眉不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以为然地安抚道:“翁翁,您别愁啦。他是冲着星澜来的,又不是为了品茶。再说了,他常年行走在官家跟前,什麽好东西没见过,怕是咱们拿出比黄金还贵的小龙团,他也不会多眨一下眼。咱们尽到应有的礼数就行,用不着这麽诚惶诚恐。”
苏老先生听孙女这麽一说,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不再纠结茶叶的事,转而开始担忧乔钧来找星澜的目的,唯恐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木香,之前星澜去乔府给乔夫人看病,没出什麽岔子吧?”
苏木香摇头道:“没有啊,乔夫人可喜欢星澜了,您忘了星澜每次从乔府回来,都说乔夫人待她极好。”
苏老先生深知孙女和星澜无话不谈,见她这般笃定,心中稍安,便不再杞人忧天,继续去忙自己手头的事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星澜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空药箱。
苏木香一把拉住她,朝後堂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星澜,乔相公来找你了。”
星澜出入乔府数次,却从未与乔钧打过照面,听闻此言,不禁微微一怔,眼中满是不解,轻声问道:“他找我做什麽?”
苏木香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没说。”
星澜略作思索,猜想此事应该与乔夫人有关,当即放下手中的药箱,迈步进入後堂,只见一位身着紫色公服,腰佩金鱼袋,头戴长翅帽,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椅上。
星澜走上前,屈膝行礼,声音清脆悦耳:“民女星澜,见过乔相公,不知乔相公找民女所为何事?”
她的眼神清澈,虽面对高。官,却毫无惧色。
乔钧正要开口,视线不经意与星澜的眼睛对上,瞬间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猛地一震,眼中满是震惊之色,竟一时愣在原地。
时隔多年,他的确不记得自己的女儿有什麽特征,可乔夫人江玉柔的一颦一笑,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都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想当年,他就是被江玉柔那双仿若藏着星辰大海的美目所吸引,自此一见倾心,非卿不娶。即便後来她缠绵病榻许久,他也不曾纳妾,这麽多年独守着她一人,可他们终究还是回不到从前了。
此刻,他透过星澜,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年轻时的江玉柔,沉浸在回忆中,不由失神了许久。
星澜见乔钧久久未语,心中疑惑,连唤了他好几声:“乔相公?乔相公?”
乔钧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抱歉,姑娘的眼睛……很像我一位故人。”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透着几分感慨,眼神中还有着未散尽的恍惚。
星澜点了点头,“尊夫人与令郎都曾这样说过。”
她的语气平静,眼中看不出什麽波澜,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说辞。
乔钧闻言,不禁有些意外,微微皱眉,脱口问道:“他们说过?”
星澜再次点头,坦然道:“尊夫人说我长得像她早夭的女儿。”
乔钧愣了愣,心中疑云顿起,追问道:“我夫人说你长得像我们的女儿?!”
星澜也被问得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问:“有何不对吗?”
她的眉头轻蹙,眼中满是疑惑,不明白乔钧为何这般反应。
乔钧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他知晓乔景淮这两年一直在为江玉柔寻找当年被送走的那个女儿,他默许此事,便是不想打破柔儿的希望。原本仅凭一双相似的眼睛,他还没有多想,此刻听见这句话,他不可能不多想。
他们的女儿从出生起就被送走了,这麽多年不知所踪,更无从得知她的长相,柔儿不会无缘无故撒这种谎,这个小姑娘既能讨柔儿的欢心,莫非她真的是……
思及此,乔钧坐直身子,目光紧紧锁住星澜,眼神犀利,似要将她看穿:“姑娘,不知你今年芳龄几何?籍贯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他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像在审问犯人,星澜心中颇为反感,微微扬起下巴,毫不示弱地反问:“敢问乔相公,民女可有何处行为不当,触犯了大盛律法?”
乔钧万万没想到她会这般回应,愣了一下,道:“没有。”
星澜不卑不亢道:“那请恕民女无可奉告。”
乔钧不禁又是一愣,他身居高位多年,无论是在朝堂之上面对文武百官,还是在家中面对亲眷仆从,旁人对他无不恭谨顺从,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当面顶撞他。真不知该说她是不懂礼数,还是该赞她初生牛犊不怕虎。
见乔钧似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星澜微微侧身,摆出送客的架势,语气冷淡道:“民女还有事要忙,就不多留乔相公了。”
她的眼神中透着几分疏离,已然下了逐客令。
乔钧看出了星澜的戒备,知道今日在她这儿问不出什麽了,反正她的身份信息,去开封府一查便一清二楚,遂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