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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夜小说>予她无恙景戈全文免费阅读67章 > 恨骨(第2页)

恨骨(第2页)

“就是!仨月了!家里娃娃等着交学费,老人等着买药!”

“厂子是妳家的,钱也不能紧着妳一个人攥吧?”

声音一开始还压着,不知谁带了头,七嘴八舌就嚷开了,嗡嗡地响成一片,盖过了厂房里机器残馀的嗡鸣。

厂房最里面隔出来的小办工室,灯泡瓦数不足,光线昏黄。沈冽山坐在一张堆满图纸丶样品和账本的旧办工桌後面。桌上那碗从家里带来的固始鹅块,油早已凝结成冷硬的白色脂块,几块鹅肉僵硬地戳在汤里,她没看外面也没看那碗鹅块,手里捏着把尺子长短丶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金刚石切割刀,刀身极薄,刃口在灯光下凝成一条细而亮的线。

桌上摊着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温和,背景是某个风景区的假山流水,她爱人,三年前肝癌走的,照片保存得很好,颜色鲜艳得有点刺眼。

沈冽山盯着照片上那张温和带笑的脸,眼神却是空的,没有悲伤没有怀念,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被逼到绝境的狠戾。外面女工们讨薪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闷闷地传进来,像背景里挥之不去的杂音。

“沈冽山!出来说句话!”

“躲着算啥本事!”

金刚石切割刀坚硬的触感硌着掌心。她吸了口气,很沉,带着办工室里陈年的机油味和外面飘进来的湿冷潮气。手腕猛地一压,刀尖精准地抵在照片上女人含笑的嘴角。手臂运力,锋锐无匹的金刚石刃口悄无声息地切开了光滑的相纸,沿着西装领口的边缘,一路向下。那轻微的丶纸张纤维被割裂的嗤嗤声,在讨薪的嗡嗡背景音里,微弱却清晰得令人心悸,照片被干净利落地裁成了两半。女人带笑的上半身和西装笔挺的下半身彻底分离。切口笔直,光滑,像一道无法弥合的黑色深渊。她捏起裁下来的丶带着完整笑容的那一半,指腹无意识地蹭过相纸表面,眼神落在那个笑容上,凝固了几秒。

然後,手腕一翻,像丢弃一块无用的边角料,随手把它扔进了脚边敞开口的丶塞满废图纸和碎屑的塑料垃圾桶里。那半张笑脸淹没在垃圾中,很快看不见了。

她拿起剩下的那半张,只有挺括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端详片刻,又拿起金刚石刀,刀尖落下,沿着裤缝中线再次裁切,昂贵的西装裤被一分为二,再切,皮鞋也分成了左右两半。动作机械精准,很快,桌上只剩下一堆被切割得整整齐齐丶形状各异的彩色相纸碎片,像一场荒诞的葬礼。

外面讨薪的声浪似乎达到了一个顶峰,有人开始用力拍打办工室的铁皮门,哐哐作响。

沈冽山终于放下了那柄冷硬的金刚石刀。刀锋上不沾一丝纸屑,她扯过一张沾着油污的擦机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然後,她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走到门边,哗啦一声,拉开了插销。

门外的声浪和浑浊的空气猛地涌了进来。女工们看到她出现,嘈杂的声音下意识地低了一瞬。光线勾勒出她的身形,脸上没什麽表情,只有眼底布满熬夜的红丝,像干涸河床的裂纹。

“吵啥?”沈冽山的声音不高,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却像块冰砸进沸水里,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她的目光扫过门口一张张或愤怒或焦虑或麻木的女工的脸,最後落在人群前头一个抱着胳膊丶脸色不善的中年女人身上,“翠芬,带头的?”

叫翠芬的女人被点了名,梗着脖子往前一步:“沈老板,俺们不是来闹事的!就想问问,欠俺们的工钱,啥时候能发?总得有个日子!大家夥儿都要活!”

“活?”沈冽山扯了下嘴角,那弧度不像笑,倒像刀锋划开的伤口,“厂里账上能跑耗子,妳们不是不知道。上个月那批出口货,让海关卡了,说硬度检测差零点几。定金罚没了,货现在还压在港口,一天天烧着仓租!钱?我比妳们更想它从天上掉下来!”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周翠芬。两人距离很近,沈冽山身上那股子机油和冷金属混合的硬朗气息扑面而来。“活路在哪?在妳们撂挑子不干,让机器生锈?还是在我沈冽山现在就去卖血?”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砂纸磨过铁皮“都给我听着!想拿钱的,现在就回工位!月底前,把那批该死的卡在硬度上的金刚石拉丝模给我磨出来!磨合格!磨到那帮洋鬼挑不出一个错来!钱,我砸锅卖铁,卖了我这身骨头,月底一分不少给妳们!”

她的目光挨个钉在那些女工脸上:“不想干的,现在就去会计那结账!按市价,该多少算多少,一分不欠!拿了钱,立马给我滚蛋!大门敞着,没人拦!”

寂静,只有远处不知道哪里的水管在漏,滴答滴答。女工们互相看着,眼神交换着犹豫不甘,还有一丝被这狠话震住的怯意。翠芬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对上沈冽山那双深不见底布满红丝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愤愤地跺了下脚溅起几点泥水。人群开始松动,有人低着头,默默转身往车间里走。一个,两个……像退潮一样,黑压压堵在门口的人渐渐散了,只剩下地上乱七八糟的泥脚印和一滩滩浑浊积水。

沈冽山站在门口,看着空下来的场地,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石像,晨光艰难地透过厚重云层和湿气,灰白涂抹在铁皮厂房和水泥地上。她慢慢转过身,走回那间充斥着机油味和废纸屑的小办工室。门在她身後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湿冷的晨光。

她没再看那堆照片碎片,也没看那碗鹅块,只是拉开吱呀作响的抽屉,摸出半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点上。劣质烟草辛辣呛人的味道猛地冲进喉咙,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肩膀耸动,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烟雾缭绕中,办工桌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相框里,嵌着一张小小的丶有些模糊的旧照,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魏若佳,怯生生地依偎在年轻的沈冽山身边,背景是多年前破败的厂区大门。照片里沈冽山的笑容,和垃圾桶里被她亲手裁碎的那个笑容,隔着时光和缭绕烟雾,诡异地重叠了一瞬。

老城根儿底下,“祥瑞玉坊”的後院作坊里,空气是凝固的石膏粉闷着人。几盏白炽灯悬在头顶,把底下干活儿的人影拉得又细又长,贴在糊着旧报纸的墙上晃晃悠悠。空气里全是细密粉尘,混着水汽,吸一口,嗓子眼儿就发干发紧,一股子石头沫子味儿。墙角那台老旧水磨机在转,嗡嗡嗡地响,是这屋里唯一动静。

魏若佳缩在作坊最靠里的角落,屁股底下是个矮木墩子。面前的工作台是块厚实的枣木板子,早被磨得油光发亮坑坑洼洼,她埋着头,脖子弯得像根快折断的豆芽菜,整个人恨不得嵌进那块板子里。右手攥着把锋利的尖头刻刀,刀把子被手汗浸得滑腻腻的。左手死死按着一块巴掌大的和田白玉籽料。那料子白润细腻,油光水滑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灯光打在上面,温润得像凝住的羊脂。

她右手大拇指死死抵在刻刀的平脊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高高凸起,泛着青白色。刀尖压着玉石表面,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前推进,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丶细微又尖锐的嘶嘶声。这声音钻进耳朵里,像小虫子爬,汗珠子从她额角丶鬓边不停地往外冒,汇成小溪,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儿那里悬着,最後吧嗒一声,砸在按着玉料的左手虎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虎口那里早就磨烂了,新伤叠着旧伤,红通通的皮肉翻着,边缘结了层黄褐色的硬痂。汗滴砸上去,刺得她一哆嗦,手底下那平稳推进的刀尖跟着一滑。

糟了!

魏若佳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她几乎是屏着气,极其小心地把刀尖往回挪了半分,眯起眼,凑近了看那差点走偏的地方,凤凰翅膀最外侧一根极细的飞羽尖梢。幸好,只在旁边蹭出了一道比头发丝还细的白印子。她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她不敢擡手擦汗,怕再抖,只能用力眨眨眼,把模糊视线的汗水挤出去。

作坊另一头的大工作台边,坐着玉坊的大师傅,姓胡,五十多岁,胖,穿着件沾满灰白色石粉的深蓝卡其布罩衫,像个发起来的大面口袋。她手里也拿着块料在雕,动作大开大合,刻刀在粗短手指间翻飞,带下簌簌石粉。她瞟了一眼角落那个几乎要缩进地缝里的身影,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作坊里所有人都听见:“哼,磨洋工呢?手上没二两力气,还学人雕龙凤?龙鳞是死的?凤眼是瞎的?那精气神儿呢?让妳雕个龙凤呈祥,图的是个喜庆!妳看看妳那凤凰,蔫头耷脑的跟瘟鸡似的,还有那龙爪子,软塌塌,一点劲道都没有,白瞎了这块好料子!东家月底可等着要货,就妳这蜗牛爬的劲儿,雕到猴年马月去?”

作坊里其馀几个学徒和师傅都低着头,没人吭声,只有水磨机还在嗡嗡嗡地响。魏若佳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按着玉料的左手,指关节绷得死白,虎口那片磨烂的皮肉被玉石边缘硌着,汗水流进眼睛里,杀得生疼,视线更加模糊。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盖因为持续地丶死命地抵压刻刀,边缘已经变成了深紫色,指甲缝里塞满了灰白的石粉。

不能停不能抖,不能废了这块料子。她甚至不敢去想工钱,一想手就更抖,她只能更用力地攥紧刀柄,把所有的力气丶所有的委屈丶所有的憋闷都压在玉石上。刀尖再次落下,沿着那根几乎完美的飞羽线条重新推进,嘶嘶……嘶嘶……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作坊里,像一条看不见的冰冷的蛇在缓缓爬行,汗水和不知何时渗出的泪水混在一起,无声地流进她死死咬住的嘴角。

作坊墙上那扇糊着报纸的小窗户外,天色阴沉得厉害像是又要下雨了,魏若佳全神贯注在刀尖下那根关乎成败的羽毛上,对窗外的注视毫无所觉,只有她按着玉料的左手,那磨烂的虎口处,一丝新鲜的血痕正慢慢地丶顺着玉石的边缘,洇开一道刺目的极细的红线。

後晌的天,压在老城区的青灰瓦顶上。风不大但冷,卷着墙根儿底下烂菜叶子丶煤灰渣子的味儿,直往人脖领子里钻。

李雪龙背着帆布书包,书包带子勒得单薄的肩膀生疼,她低着头,脚步又急又快,恨不得一步就跨进秋声琴坊那扇油漆剥落的木门。

琴坊里倒是暖和,弥漫着一股子好闻的木头香丶清漆味还有陈年松香的独特气息。刨花像金色的雪片,堆在墙角,几乎埋住了半张矮凳,杨迎秋就坐在那堆刨花旁边,背对着门,弓着腰正对付一块面板。她穿着件灰蓝色工装,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两截结实的小臂。手里一把锋利扁铲,手腕子沉稳有力地压着,薄薄木片像柔软丝绸一样顺从地卷曲着从木料上剥离下来,打着卷儿落下,动作有种奇异的韵律感。

李雪龙闪身进来,带进一股冷风。她反手迅速把门关上,插销插紧,动作带着点慌。後背紧紧抵着门板,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好像要把外面那阴冷污浊的空气和什麽东西彻底关在门外。

“来了?”杨迎秋头也没回,声音平平的,手里的扁铲没停。

“嗯。”李雪龙应了一声,她甩下书包,走到杨迎秋旁边那张空着的工作台前。台子上已经摆好了几块打磨好的枫木音板,纹理漂亮得像流动的火焰。她拿起一块,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表面,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定了定。

杨迎秋停下动作,把扁铲放到一边。她没看李雪龙,却弯腰从脚边那堆蓬松的刨花里摸索了几下,掏出来一个东西,随手丢在两人中间的工作台上。

那是一个揉得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封口被粗鲁地撕开了,露出里面一张同样被揉搓过的质地挺括的纸。纸页一角,一个鲜红的丶扎眼的指印糊开了些,旁边是歪歪扭扭丶力透纸背的几个大字:“退婚书”。

李雪龙的目光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妳爹,”杨迎秋拿起一块细砂纸,开始打磨面板边缘,砂纸摩擦木头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晌午头儿来过了。堵着门,嗓门儿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说妳翅膀硬了,不服管了,好好的亲事也敢退。骂我这儿是……嗯,藏污纳垢的地方,带坏了他家闺女。”她语气平淡,手下打磨的动作稳定而均匀,“东西撂下,嚷嚷着让妳滚回去。我没搭理他,妳怎麽想?”

李雪龙盯着那张皱巴巴的退婚书,仿佛那是什麽剧毒的虫子,她爹那唾沫星子横飞丶涨红着脸在琴坊门口跳脚咒骂的样子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个男人,相亲时那双黏腻的丶总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眼睛,和饭桌上她爹拍着胸脯说“彩礼再加一万”时对方脸上那副志在必得的油滑笑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抓起那块枫木音板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她需要做点什麽,立刻,马上!她一把抓起台子上用来刮琴颈弧度的弧形刮刀,刀锋薄利。她像是跟手里的木头有仇,又像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劈碎,发狠地刮削起来。木屑飞溅,带着一股子生木被粗暴撕裂的辛辣气味,动作又快又猛,完全失了章法。

“省点力气。”杨迎秋的声音没什麽波澜,依旧慢条斯理地打磨着她那块面板,“好木头不是这麽糟践的。心里有火,烧不到该烧的人身上,砸自己手里的家夥什儿,顶什麽用。”

李雪龙刮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挥动刮刀,木屑像雪花一样在她身边飞舞。

作坊里只剩下砂纸摩擦的沙沙声和刮刀粗暴刮削木头的嚓嚓声,过了好一阵,李雪龙刮削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那股子蛮劲似乎发泄掉了一些,她看着被自己刮得有些毛糙的音板边缘,眼神有些茫然。

“秋姐,”她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粗粝的木头,“我……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嫁人。我看见他那张脸……我就……我就想吐!”最後几个字,带着一种被逼到极致的丶赤裸裸的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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