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灰须拂袍,提着一只陈旧的药箱,一手搭在牧荆的腕脉之上,心无旁鹜,望闻问切。
连身为皇子的戟王也不敢出声打扰。
戟王薄唇微抿,剑眉轻蹙,长身略倾,锐利的面庞看上去似有紧绷。
他将王妃复明的希望都放在神医身上。
这宫里头诸多美好,合该是任何一名有气性的女子向往的。
雕廊玉柱,巍峨青瓦,宫灯明灿,琼花剔透,服色璀璨,皇族中人穿金戴玉,高贵典雅,任谁瞧上一眼毕生都难以将忘,馀生以入宫为志向。
可王妃却什麽也看不见。
她看不见繁华盛世,看不见倾慕她的人的眼神。
看不见流光溢彩下,站在她眼前的俊美夫婿。
遇到危险时,也难以保护自己。
戟王捧住牧荆的手,不知是天热,亦或是也有那麽些紧张,宽实的手掌竟略为沁出汗水。
一时之间,时间流动地极为缓慢,恍若停住不动。
神医迟迟不道出诊脉结果,牧荆心里自然是担忧的。
神医能被称作神医,肯定能见微知着,摸出别人摸不出的病理。而他定然不敢在戟王面前说谎,更不可能替牧荆遮掩,
那麽,牧荆被毒瞎的事实被发现时,她该如何圆谎?
戟王到底耐不住等候,迳自问道:"赵神医,王妃的眼疾,可有得医治?"
年纪已大的赵神医,语速颇慢:"王妃的眼疾,乃几个月前中了炙草乌之故。"
戟王眸色一凛,眉间收紧:"炙草乌?可是星宿堂专门拿来毒瞎人用的炙草乌?"
赵神医答:"不错。"
听此,牧荆心跳都要停了。
牧荆早知会有这麽一日,已准备好说词。
可她没料到戟王居然连星宿堂以何种草药毒人的机密都知道。
他对星宿堂的恨意如山似海,凡是与星宿堂有关之事,俱是抱着强大辗压的姿态面对,非得深究再深究。
一旦话语间露出破绽,牧荆便死定了。
戟王面上涌动着一股愤怒,却仍极力压抑下来,问:"是怎麽一回事?你为何会中了星宿堂的毒?"
寻常人只知炙草乌是一草药,唯有星宿堂加重剂量将炙草乌当成毒药。而被炙草乌毒瞎的人,少有恢复眼力。
而王妃是何以中了星宿堂的毒?又何以与星宿堂有所牵连?难道在她入宫之前,她便已经被星宿堂盯上了?
牧荆擡起眸子,那眸中一片清澈与天真:"星宿堂?那是?"
戟王黑沉沉地盯着牧荆:"江湖一个间谍组织。你没听过?"
牧荆摇摇头,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略有羞愧之色:"妾该听过吗?"
戟王:"不知道也不是什麽要紧的事。我换个说法好了,你为何中毒失明?"
牧荆哑然,只是一迳低头,貌似为难。
戟王凝视着她,眸中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你放心讲,我绝对不会怪你。"
牧荆面上有股难言的隐痛,嗓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三年多前我遭到贼人突击,虽然幸活下来,可记忆有失,想不起如何弹琴。"
这件隐事是王妃的阴影,若非为了要防范星宿堂再次谋害王妃,戟王绝对不愿提起。
戟王面色略缓了下来,嗓音温柔:"继续。"
牧荆:"那时妾万念俱灰,哭了许久才接受这辈子无法再做琴师的事实,可当妾得知宫中征琴师时,才发现我还是很想弹琴。"
牧荆哭着腔:"都是妾的错,若不是被为了恢复琴艺的渴望折磨,也不会误信源工坊师傅的谗言服下炙草乌。"
听见源工坊三个字,戟王墨眸闪过一抹寒厉,紧握指节。
牧荆几乎都能听见他指骨攒紧发出的咯咯声响。
戟王眸中火光炯炯,嗓音却仍旧维持淡定:"源工坊的人说了什麽?"
牧荆尽力维持镇静,继续撒谎:"他说,宫里琴师为增进琴艺有服食炙草乌弄瞎眼的,不只听力大增,琴艺还可进步一日千里,于是妾便就……"
牧荆顿了下,哽咽着道:"犯下蠢事了……。"
此话一出,寝殿中呈现死寂般的安静。
戟王一时无言,搂着她僵直的身躯,唇边逸出一丝苦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服食大量炙草乌中毒後的病人,身躯肿胀,血脉逆流,眼窝乃至整个脑仁剧痛至极,至少得疼过几天几日才好。
若是早几个月他便抄掉源工坊,王妃失明的惨事是否便不会发生了?
王妃为了能担得起师琴师家琴师世家的招牌,被星宿堂暗谍所骗,铤而走险,一心遇增进琴艺已获取太乐府的认可,却落得失明的下场。
而他竟在遴选当日当衆嘲笑她是个瞎子,嘲讽她以色侍人,不必在意琴艺精不精。
戟王简直想捅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