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妃盯着牧荆,一言不发。
牧荆凉凉地笑:"当她看到你写来的信,都是关于宫中的奢华,帝王的荣宠,年幼无知的她会对宫廷産生什麽幻想?还有,你在她面前老是数落师衍,埋怨师衍只懂弹琴,一无是处,她又会对琴师二字生出何样的抵触?"
刘贵妃攒紧指节。
牧荆嘲讽:"师夫人,师晓元不学琴,是因为她想和你一样,想攀高枝,想做权贵的妻妾,所以她没有琴师该有的样子,她不懂调琴,她的手指头养得葱似的水嫩,她没有半分琴师的模样,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日头偏西,锦阳门圭角上的狴犴石爪阴影,罩住刘贵妃半身。
不知是阴影导致,还是刘贵妃被牧荆的话打击,她有些摇摇晃晃的样子。
刘贵妃低斥:"你胡说!她只是偷懒,她只是偷懒!"
牧荆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头,悄然抚上腰间。
"让我猜,你曾经写信告诉她,让她想办法偷学合欢散,你要她带我去林子看我如何以黑铁琴击退黑狼,你以为十年後她琴艺可堪师家传人之名,然後你又打听到师晓元在清风苑奏曲颇得戟王欣赏,你又更放心,派暗谍上路取我的性命,可谁知,在他们的眼里我才更像个厉害的琴师,所以,阿元的不学无术,都是你害的,她失去性命,全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她刻意把话讲得血淋淋。
她要刘贵妃尝一尝愧疚万分的滋味,那种日夜懊悔却来不及挽回的煎熬。
刘贵妃逼走东姨娘,害牧荆不过七岁便失去生母。东姨娘是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对牧荆好的人,刘贵妃凭什麽赶走她!
同是七八岁的年纪,可师晓元备受双亲疼爱,而她师微微却只配成为妹妹的影子。是师夫人与师晓元让牧荆一个人在血月夜被黑狼撕咬,让牧荆痛苦地认清师家根本没人关心她。
还有三年前的暗杀,若不是杀手将牧荆错认成师晓元,牧荆早成一团白骨。
她要刘贵妃亲眼目睹是她一直轻贱的师微微,以琴技打动天下人。她要刘贵妃後悔过分宠爱自己的女儿,欺凌别人的女儿,到头来反让师晓元吃尽苦头!
她要全部讨回来。
她要炸开刘贵妃的心。
牧荆腰腹处又被刘贵妃卷袖扑来的黑铁块撂过,痛得趴伏在地上。
刘贵妃眼里尽是血丝:"闭嘴!阿元只是偷懒,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努力练琴!她总有一天会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大琴师,她会!"
唇角溢出一丝血,口中的血液尝起来又热又辣,牧荆却笑出来:"……师夫人,阿元死了阿!"
刘贵妃神色癫狂,走到牧荆的身边,俯首:"看样子,我今日不能饶你命。"
刘贵妃伸出手,整副精神全钉死在牧荆可恨的嘲讽神情上。
此时,牧荆悄然按下琴轸钥的暗格,射出毒针。
千钧一发,无声无息。
刘贵妃仍旧察觉到,可这次慢了半拍,闪躲不及。
慢半拍的下场便是,毒针擦过她的衣料,毒液渗入皮肤,开始在皮肤上迅速蔓起乌黑的反应。
痛觉钻入筋骨里,刘贵妃倏然大惊。她脸上满是惊诧,眼睛睁的斗大,嘴巴是不可置信地微张。
她被暗算了!
她用力拽下牧荆腰间的琴轸钥,将它远远甩至一旁。
刘贵妃阴狠地瞪着牧荆:"你怎麽还有毒针?"
她不是只有一支毒针?
她若不只剩下一支毒针,早在太子还在时便用了,何须攒在手上迟迟不发?
牧荆直视那双艳丽的眼珠,道:"我第一次射出的,只不过是一颗小药丸。"
刘贵妃看向青石板,恍然明白过来。她竟然被骗过去!这只可恶的小狐狸精!
刘贵妃眼里淬上恨意:"你找死!"
刘贵妃高举起掌。
牧荆看着蛇样的黑紫毒脉蔓延上刘贵妃的手掌,眼眸深幽,道:"副堂主,我怎麽觉得你会先我而去呢?"
刘贵妃怒极,挥掌,她气力着实被毒针消蚀泰半,打在牧荆身上,并不能当场置牧荆于死地。
可也够伤重的牧荆受了。
两人一同瘫倒在地上。
牧荆望着天空,锦阳门垄罩在烟雨之中,帝京繁华消逝,雨水刷去牧荆身上的血渍,她的身体逐渐冰冷。
牧荆很满意。
虽然刘贵妃没有被毒针一击毙命,但仅那微量渗入皮肤的毒液,也足以使她痛苦万分,一点一点,慢慢折腾至死。
大仇得报,漫天雨珠,飞舞得又美又苍茫。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盖住她疲惫的眼眸。阖目的那一瞬,戟王俊美明艳的面孔浮上脑中。
牧荆想起他的笑,犹如在艳阳底下一盏晒得暖洋洋的醇酒。
她隐约还能听见他离开前喊着她的那一声"小骗子"。
戟王说得对,她就是一个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