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暗,狭小的舟里也黑沉沉,外头的琉璃灯全被鬼星收起来,应是怕被认出这是皇族的船艘。
但这却无妨鬼星操控船舰,在风雨最大之时不曾迷失方向,稳操船舵。
牧荆诧异于鬼星超绝的目力,难道他的银眸有什麽过人之处。
此时风雨略歇,月光倾泻,身骨嶙峋的男子斜倚在门边,长身鹤立,灰袍随风翻飞。
银白月光之下,他的身影犹如鬼魂一般。
牧荆朦胧中便想,她从未见过这麽孤寂阴冷的背影。
仍旧疲惫,牧荆阖上眼,缩起身子。
于是鬼星在外头赏月色,她于榻上团抱自己,两人便这样在灯舟上默默无语。
时间过去好一阵,鬼星总算察觉牧荆醒转,侧过身来,垂眸望着躺在榻上的牧荆,一双银眸隐露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鬼星走到牧荆身边。
牧荆不得不承认,纵然鬼星从刘贵妃手底下救走她,她仍然害怕他。
她甚至不能理解,鬼星为何救她。
她毁了堂主的起事,毒杀副堂主,成了星宿堂的罪人,而鬼星竟放过她
这男人身手远比刘贵妃高绝,强大的气场无懈可击,可只要是人便有破绽。他的软肋会是什麽
牧荆拾起菱花镜前吊挂着的一只长形玉器,没什麽意识地把玩着它。
牧荆心里有好多疑问。
关于宫变的起始,与结束,是谁点燃了狼烟?还有鬼星到底要将船只开去哪?他要带她去哪?
鬼星越来越靠近。
牧荆手指头不由自主地攒着被子与玉器。
鬼星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冰凉的指骨迳自搭上她的手腕把脉。
牧荆屏住气息。
在这双枯瘦的手,在苍白青冷的手指底下,不知曾葬送过多少人的性命。
细细想来,她唯一一次在他肌肤上感受过温度,是当她昏迷中紧紧咬住他腕骨之时。
鬼星又将冰凉的手放在牧荆的额头上,不一会道:"你发烧了,身子很烫。"
牧荆哦了一声,没什麽情绪。
鬼星命她躺下,将一条湿润冰凉的帛巾覆在她额上。
他清玉苍白的脸庞,就在牧荆头顶上方。
鬼星离牧荆只有咫尺,距离够近,牧荆恍然发现,鬼星的眸子细看之下并不是银灰色,而是泛点淡蓝色的灰。
只是这蓝过于浅淡,在日光下几乎被阳光稀释,几近透明,只有在一片黑暗之中,方才显出真正的颜色。
就像天青色琉璃灯般,剔透里带着天水一碧的水色。
其实鬼星的样貌是属斯文俊雅的那一类,在堂中声望又高,本应当也是有许多女暗谍会倾慕的男子。
可为何多年来从未听说过鬼星与任何暗谍有过暧昧呢
牧荆回想起曾在汲古阁中看见的一则记录。
三十年前,大齐国宫廷曾迎来了一个北境质子,他在宫廷待了十年,有一日突然消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传闻那质子遭人厌恶嫌弃,是因为样貌古怪,他有一双银蓝色的眸子。
从前牧荆不曾好好端详鬼星的眸子,总以为是银灰色的,现在她察觉其实是蓝灰色的,便不由想起这名质子。
一边想着,牧荆一边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玉器。
牧荆一时分神。
黑暗之中,实在看不出这只白色玉器有什麽特别之处。戟王品味高,所用之物皆是最好,无论是审美,样式,质地,都百般挑剔,精挑细选。
所以舟上为何会有一只平凡无奇的白玉?它的用处为何?怎麽它在她手上的触感竟有些熟悉?
牧荆不解,疑惑重重,直到鬼星打亮火摺子。
黑暗中泛起一团昏黄的光影,火光照耀着玉器。
玉器里头夺目的光彩,乍然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