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王高大的身躯动也不动,头顶似乎有天盖地载的落寞扑来。
脚下亦像是被嶙峋白骨扯住,分寸难移。
其实大鸿胪并不清楚戟王的身上确切发生了什麽,只是看戟王神色异常悲郁,彷佛撑了三年的意志,在一夜之间骤然崩垮了。
曾经那麽意气风发的一个皇子,彷佛谁都不能挡住他要走的路。
他强大的意志力几乎让衆人要以为他能劈山,能断海,可王妃一离开他,他的精神却彷佛就这麽被抽走了。
那一夜过後,戟王看上去又更憔悴销骨。
"少船主有所不知,这三年多来,戟王殿下为了王妃的事,大动肝火,可下官看得出来,殿下心里受更多的是悔恨。只是殿下从不宣之于口,只是硬撑着,直到撑到他再也承受不了。"
牧荆冷冷地道:"哼,我可是听说三殿下迁怒不少人,这哪是悔恨呢?"
大鸿胪看着牧荆的黥面,略有感慨。
"皇族之人便是这样,他们能动怒,能杀人,可万万不能表现出後悔,承认後悔,便是承认自己犯错了。尤其是三殿下,他如此高傲自恃,底下多少眼睛盯着他,他不能承认自己有错。"
牧荆轻嗯一声。
"那麽,大鸿胪所言的幡然醒悟,难道是指殿下承受不了什麽?"
大鸿胪看了眼牧荆,犹豫。
这本是戟王的隐事,他不该对他人说起。
可念及这几年也如姜的船队着实被戟王折腾一番,大鸿胪觉得有必要为戟王洗白形象。
那夜之後的戟王,确实变得很不一样。
于是大鸿胪幽幽道来。
"那时殿下正在与互市司研议是继续将三眠蚕交给贵国,还是干脆将成匹的丝帛与贵国交易时,殿下忽然盯着一面铜镜看。"
牧荆疑惑地问:"铜镜?"
"是,铜镜……"大鸿胪道:"殿下似乎对铜镜中的景象感到困惑,他让下人将互市司一应铜镜全数放到他面前,点上最亮堂的烛火,然後屏退衆人。"
牧荆心生好奇。
"我那时躲在後头看着,亲眼目睹殿下一个照过一个,起初,他的眼神是那麽的震惊,不敢置信,照过一轮铜镜後,他似乎是认清了什麽,情绪激动,很是难以承受,对着镜子出神。"
牧荆心弦微微被挑动。
"他将脸埋于掌中,他肩膀微微颤动,过了很久很久,俱维持一样的姿势,直到烛火都燃尽,直到我再也看不清,殿下仍是这般……"
牧荆听此,竟有些幸灾乐祸了。
"镜子里能看见的,唯有殿下自己的脸,相由心生,这几年殿下记恨王妃,相貌必是变得狰狞可布。"
大鸿胪深不以为然。
"不,依我看来,殿下的样貌,与从前并无半分差别。纵是因为王妃失踪後,他的胃口始终欠佳,导致身形消瘦,衣带渐宽,可在衆人眼中,他仍是那个俊美无双的三皇子。"
为官数十载,见识过的风浪也算不少了,可那一夜的戟王,却犹如从惊秋,一下子掉入严寒。
之後,戟王原本墨黑的鬓边,竟也生出几缕白发。
大鸿胪真是不懂为何如此。
牧荆追问:"戟王殿下究竟在镜中看见了什麽?"
大鸿胪答道:"实话实说,我猜不透。"
牧荆思索了一会,问:"敢问大鸿胪,这是什麽时候的事?"
"约莫三个月前。"
牧荆沉思着,收到戟王撤了格杀令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前,但其实应当早在这之前,也就是三个月前,他便已经撤了,只是消息传到牧荆耳中,需费上一个月。
这才会导致牧荆误以为,撤格杀令是于两个月前发生。
事实是,戟王在镜中窥透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使得他彻底改变了心意,撤去格杀令。
真是扑朔迷离。
于是牧荆擡起眼,直视着大鸿胪,又问:"在那夜之後,三殿下可又做了什麽出乎意料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