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王反刍其中意涵,自问,他真的渴望子嗣吗?
青妃怀孕时百般不适,最终更殒命于难産,着实对他造成太大的阴影,因而他对女子有孕本就排斥。
知晓自己并非大齐皇室血脉後,戟王更加没有想要子嗣的心思,他甚至害怕生下来的孩子与自己一样,在镜中泄漏出蓝灰色的瞳色,将遭世人耻笑是北境来的异种。
昨夜他言词犀利,言之凿凿一定会想办法让她生出子嗣,是基于唯恐若没有孩子,他们的关系便不能被巩固。
他太害怕她又逃离他身边,于是企图以孩子捆住她,因为,他生平所见任何一个母亲,没有一个不被孩子绑住。
无论是出于自愿,或是被迫。
几乎无一例外,每个做娘的无时无刻追在孩子後头,怕他们摔倒,怕他们饿着,怕他们想找人抱时没有温暖的胸怀可依靠。
直到他们长大,再也不需要母亲了,母亲们才能松下肩膀上的负担。
不知不觉中,他也将她硬塞入为人母的位子里,为的就是要从身到心都能掌控她。
柳夫人又道:"殿下,不育之症一旦确定,便几乎难以挽回。从前我学神农尝百草,试过各种办法,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与失望,压力如山之大,夜夜为了没有子嗣而哭泣,这样的苦楚,没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戟王恍然彻悟,汗颜至极。
原来,昨夜的泪水是这麽来的。
明知她不能生育,他却不管不顾地逼着她生,她已明确地告知他,她不愿意有孩子,可因为他急着要绑住她,竟丝毫不遮掩他的自私明晃晃地强逼她。
难怪她要这般伤心抹泪,他竟是将她逼到无路可退。
可他仍是担忧万一将来她改变心意,怨他不曾努力过一把。
于是他语气古怪地问:"柳夫人,柳大人将你视作女儿,可你呢?你总不能将柳大人视作儿子,藉以聊慰吧?"
柳夫人险些笑了出声,好笑地道:"老实说,当我彻底放弃生子之後,反倒如释重负。"
戟王疑惑:"何以如此?"
柳夫人:"起初我确实羡慕友人们被娇憨的稚儿环绕,可待他们渐渐长大,再也不娇憨可爱,性子还益发忤逆,简直有忙不完的头疼。"
戟王听此,颇有同感,点头:"当年本王的母妃当年应当亦是如此作想。"
柳夫人:"当我看他们焦头烂额,三天两头亲登学塾与夫子道歉,或是拚掉身家送礼走後门,就为了替儿子谋条体面的生路,我竟生出一股庆幸,庆幸自己没生儿育女,给自己找来诸多麻烦。旦凡我生出个一男半女,我只怕与妇科圣手全然无缘,只会成为世人口中柳神医家中那个贤内助了!"
戟王怔忪住。
此时,牧荆那句"我心向往大海,有孩子反而是束缚",跃入戟王隐隐作痛的脑仁。
他口口声声承诺,只要她想要的,他都给的起。
可他给她的,真是她要的吗?
难怪生性要强的她要泪洒在他的胸膛,他还以为她愿意依赖他,其实她只是忍无可忍了!
可她到底要什麽?
从小生活在宫廷中,他眼中所见的女子无有不围绕着老头子与子嗣打转。
可却有一个女子睁着世上最动人的眼眸,告诉他,她的心向往外面的人间,她不要孩子。
这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想像不来。
自我厌恨与烦躁一股脑涌了上来,戟王低垂着眉眼,身形落寞萧索。
她的泪水比利剪还令他烧灼。
起初没太大感觉,越钻进去里头想,却越疼痛。
脚步竟有些踉跄,他不得不扶着老松树干方能支撑住身体。
良久後,戟王道:"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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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大皇子一家子乘着马车,悄悄莅临临仙城,来到驿站。
说是悄悄,是因为戟王瞒着衆人,暗自写信请兄长与嫂子不远百里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