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里油腻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寨门口方向就传来了更大的骚动。沉重的马蹄声、木质车轮碾压碎石路面的嘎吱声、还有喽啰们刻意拔高的呼喝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滚沸的脏水,泼进了刚因烤全羊而短暂兴奋过的黑风寨。
“寨主回来啦!”
“快!开寨门!”
“粮车!好多粮车!”
疤脸刘一个激灵,从条凳上弹了起来,残留的酒意和被打扰的不爽全化成了对寨主的谄媚。他踹了一脚旁边还在愣的伙夫:“都他妈愣着干啥?滚出来迎寨主!狗蛋,你手脚麻利点,待会儿跟老子去卸货!”他一边吆喝着,一边胡乱抹了把脸,小跑着冲向寨门,那点监工的威风在更大的权威面前荡然无存。
李狗蛋混在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伙夫里,跟着涌向寨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块偷来的烤肉隔着油腻的布包,还残留着一点温乎气,像揣着个小暖炉,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寨门洞开,几辆由驽马拉着的平板大车鱼贯而入。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垒得老高,用粗麻绳捆扎着。车辙深深陷入泥地,显示出货物的沉重。押车的喽啰个个趾高气扬,仿佛刚打了胜仗凯旋。
领头一匹高头大马上,端坐着黑风寨的寨主,“独眼龙”赵霸。此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斜劈而下,贯穿了左眼,最终没入浓密的络腮胡里。那只瞎眼用一块磨得亮的黑皮眼罩遮着,剩下的那只独眼精光四射,像鹰隼般扫视着迎接的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贪婪。他腰间挎着一柄厚背鬼头刀,刀柄缠着浸透汗渍和血污的布条。
“疤脸!”独眼龙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带人,卸货!小心着点,这可都是‘赈灾粮’,金贵着呢!”他特意在“赈灾粮”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是!寨主放心!弟兄们,手脚都轻点!”疤脸刘点头哈腰,转身就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对着李狗蛋等人吼道:“听见没?麻溜的!弄破一袋,扒了你们的皮!”
李狗蛋和几个伙夫被赶到粮车旁。沉重的麻袋压上肩头,一股陈年谷物混合着尘土的味道钻进鼻孔。他咬着牙,吭哧吭哧地扛起一袋,跟着队伍往寨子深处新建的临时粮仓挪动。汗水瞬间就浸透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粘在背上,又痒又难受。
就在他扛着麻袋,路过一辆粮车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麻袋的角落被什么东西勾破了。雪白、饱满、粒粒分明的精米,“哗啦”一下,像一道刺眼的白练,从破口处倾泻而出,洒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诱人的、近乎圣洁的光泽。
李狗蛋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白花花的精米,和他伙房里那些炖着不知名兽骨、飘着可疑油花的浑浊汤水,以及怀里那块冒着生命危险偷来的、带着焦糊味的烤肉,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冲击!
一股强烈的、源自肠胃深处的渴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他一下。肚子不争气地出“咕噜噜”一阵雷鸣般的抗议,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都要急切。他感觉喉咙干,唾液疯狂分泌,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抓起一把生米塞进嘴里,尝尝那纯粹的、属于粮食的甘甜。
偷!就现在!趁乱抓一把塞进怀里!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窜进脑海,带着巨大的诱惑力。肩上沉重的麻袋似乎都轻了几分。他的手,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想要伸出去。
但下一秒,疤脸刘凶狠的咆哮和独眼龙那只阴鸷的独眼,如同两盆冰水,兜头浇下!
“狗日的看什么看?!还不快走!”疤脸刘的鞭子虚抽在空气里,出“啪”的脆响。
李狗蛋浑身一激灵,猛地低下头,把脸埋在麻袋粗糙的纤维里,掩盖住自己眼中几乎要溢出的贪婪和挣扎。他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那股原始的冲动。
“偷伙房的肉顶多挨顿鞭子,动这玩意儿?”他内心的弹幕疯狂刷屏,带着后怕的颤栗,“独眼龙那老王八蛋能把我剥皮点了天灯!这浑水,打死都不能趟!”
他想起了去年那个偷了把喂马豆料的倒霉蛋,被吊在寨门口旗杆上,在烈日下哀嚎了三天,最后变成一具焦黑干瘪的人干。那景象,至今想起来都让他头皮麻。怀里那块偷来的烤肉,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提醒着他在这里生存的残酷法则——小贪小摸或许能活,触碰大佬的禁脔,必死无疑!
那点刚刚因偷肉成功而升起的小得意,瞬间被更冰冷的现实碾得粉碎。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和眼中的渴望,重新迈开脚步,扛着麻袋,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脚步更加沉重了。但内心深处,对那位高高在上的独眼龙寨主,已然埋下了浓得化不开的厌恶。这世道,耗子给猫当三陪——要钱不要命!他李狗蛋要命,更要紧的是,得想法子从这耗子窝里跑出去!怀里那块温热的肉,似乎更香了,那是他用命换来的“干净”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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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扛完一趟,李狗蛋和其他伙夫被命令暂时在粮仓角落歇口气。他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假装揉着酸痛的肩膀,目光却像最隐蔽的钩子,牢牢锁定了粮仓门口。
独眼龙果然没走。他正和自己的心腹,一个身材干瘦、眼神像毒蛇一样阴冷的山羊胡师爷低声交谈着。两人离粮堆不远,声音压得很低,但在空旷的粮仓里,断断续续的句子还是能飘过来。
机会!
李狗蛋眼珠一转,捂着肚子,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哼哼唧唧地弯下腰,装作系鞋带的样子,一点点、不着痕迹地挪到了离两人更近的一堆麻袋后面。他屏住呼吸,耳朵竖得像警觉的兔子。
“…县太爷那份…打点好了?”是山羊胡师爷尖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