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似是对这灼热目光有所感应,抬头果然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眸。
对视的那一刹那,夏侯氏竟觉着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急急避开目光,可又瞥见张飞毫无知觉地,继续埋头作画,心中情绪忽又急速落下。
待张飞画完,奉给邓结正得意,享受他们夸赞,那夏侯氏又不觉多看了两眼。
夏侯霸年少气盛,见妹妹神色怪异,还以为她害怕,拉扯着低声嘟囔:“阿妹,离这黑厮远点,看着怪瘆人的。”
不想这话竟被张飞听见,瞬间点燃他的傲气,粗着嗓子道:“你这黄口小儿,背着人说甚坏话!”
夏侯霸也不怵,上前跟他顶嘴:“就说你!
长得怪模怪样的,也不知几岁了,恬不知耻地在此蹭甚么上巳节,我看你家孩儿都能娶亲了罢!”
张飞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上前就要动手,嚷嚷着:“你懂甚!我跟着大哥打黄巾时候你都未见出生呢!
俺忙着匡扶汉室,哪有机会娶亲!气煞我也!”
夏侯氏吓得慌忙拦在夏侯霸面前,“将军莫怪!
兄长浑说冲撞,我代赔礼!”说着还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她这细如涓流的声音很是好听,恰如一抔凉水浇灭张飞心头怒火。
他正色见那少女仰着头,面颊涨得通红,两眼汪汪,心头不由得一缩,退了气势,“你……”
郭嘉上前拱手圆场,堆笑道:“益德将军,童言无忌!这几位是妙才将军家的公子和姑娘。
霸公子说话没分寸,将军英雄气度,何必与少年人一般见识?”
夏侯衡也同上前赔礼,他扯了扯夏侯霸,夏侯霸这才不情不愿地拱手。
张飞带着一丝稚气地“哼了”一声,瞥见那对水汪明眸流转目光,微微低下头去。
她的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袖,显然刚才的勇敢下也埋着紧张。
比起心中那团因轻视而燃起的怒火,张飞此刻竟更想抚平她的惊慌。
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吓人,但依旧磨不掉声音中自带的粗粝:“咳、罢了!飞岂是那小气之人……”
他捋捋袖子,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其实今日也不过是过来散心,哪有空儿女情长。”
他急于澄清自己并非“怪模怪样”的鳏夫,语气中竟透着些委屈。
夏侯氏听着他这无力的解释,觉得有些好笑,这威猛将军,原也会在意自己样貌,强自解释未婚是自己的选择。
张飞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那抹笑意,心中的憋屈立消,忽地灵感顿起,转身拍案,“哎!女娃比你兄长靠谱!且让飞也作画一幅赠你!”
说着深深看了一眼那个仍站在原地脸色红润的羞怯少女,运气提笔,凝神作画。
这回他的笔锋更为细腻,小心勾勒她清秀的轮廓、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尖,专注刻画着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将她眉宇间那份将门出身的英气一同融入画中。
夏侯氏接过张飞的画,看着画中的自己,不觉红了脸,低声道谢。
郭嘉二人再次相邀,那张飞竟面露羞涩之情,支吾着:“今日……今日不早了,俺还是先回了……省得兄长们叨念。”
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夏侯氏。
回去后,张飞总有些心绪不宁。
他始终忘不掉那日临别前夏侯氏眼底的未尽之意。鬼使神差地,竟来到静女坊外。
他瞧着里头来往的女子们相互闻着手里香粉的欣喜模样,不知怎的,也进去随意挑了一盒。
“益德将军?”邓结从里屋出来,正撞见张飞在揣香粉,“将军可是要赠人?”
张飞回身见是邓结,慌乱地收起,“没、没有的事!
俺就是……就是给嫂嫂们……对,给嫂嫂们带的。”
邓结见他这般慌乱,也刻意使起坏来:“哦,原是给夫人们带啊。
我还道将军想寻夏侯姑娘呢。
也是,最近妙才将军正给姑娘物色夫家,益德将军就算送,大概也是当个随礼了。”
“寻夫家?!”张飞失口喊出声,见坊内女子齐刷刷回头看他,赶紧捂住嘴,“咳、咳。与俺何干!邓夫人,告辞了!”一抬手,慌乱撤出。
他有些不快。
原本也只是想着如若有缘,说不定能送份心意。可邓结此言也不似假话,否则上巳节她也不会出行了。
张飞心绪翻腾,邓结的话和夏侯氏的眼神在脑中交织,干脆策马出城撒气。
一路奔驰,行至郊外林边,忽见一熟悉身影立于丛中。
正是夏侯氏,带着侍女在林间樵采。
双手勒马,蹄停嘶鸣,夏侯氏回身。
两人四目相对,双双怔在原地。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身上,微风拂动裙裾,正是他画中人直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