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笑一拍大腿,做贼似的抄起算学课本和一卷草纸塞进袖中,再次环视一圈,又一次确认陈卿月不在学堂里後,这才鬼鬼祟祟地跑到谭檀桌前。
一口气向谭檀请教了五六道算学题的解法,两人都有些倦了。沈笑笑请谭檀吃她带来的红枣糕作为谢礼,谭檀喝了口茶,笑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问算学题目,毕竟那个陈公子就在你旁边坐着呢。”
沈笑笑抿了抿嘴:“他讲的不好。”
谭檀是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的,便也不多言,只是笑笑。她又道:“不过,我听说陈公子好像要不了多久就要回西州……”
“嗯?此事当真?他这不才来这住了不到一个月嘛,怎麽这麽快就要回去了?”谭檀的话还没有说完,娇莺的脑袋突然钻出来,挤在两人中间。
凡有八卦传闻之地,必有娇莺。
“娇莺?”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谭檀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啦。我的一个朋友上次去请教陈公子功课,无意间瞟到了陈公子给人写的信,信的大致内容就是说功课拿了甲,问那边何时接他回西州什麽的。不过他也只是无意中瞟了一眼,不一定看的真切,况且偷看人家的信说出去也不好。这件事你们可别往外说啊。”
初夏的阳光洒在学堂外的长廊上,沈笑笑透过隔扇的雕花,隐隐瞧见了一道纤长的背影。所以这些天来,他是在等陈家的人来接他回西州去吗?那人眼下独自站在一块树荫底下,安安静静望着学堂外的长街。长街上车水马龙,他擡头望了一会,又缩回了脑袋,继续安静地等待。
那边两人聊着聊着,又聊到陈卿月来长船里的缘故上。娇莺神神秘秘地说:“好像说是来养病的。”
谭檀道:“养病?陈公子面色是有些苍白,但那也顶多是不大出门少见太阳而已,不像是患有什麽疾病的样子啊。”
沈笑笑收回目光,突然又想起陈卿月那只总是藏在衣袖中的右手,也许和那个有关系,但这却是说不通的。沈笑笑道:“养病?若说是来养病的话。郎中,显然西州的更好。药材,显然西州的更多。他家在西州好像又是什麽……”
沈笑笑一时间想不起该怎麽说,望向娇莺。
娇莺:“书香门户。”
“哦,书香门户,”沈笑笑接着说,“所以说,若是要养病,在西州养着不就好了吗?他跑到我们这里来做什麽。”
三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大抵是需要静养?嘛,不过这时间上似乎又说不过去了,静养哪有养上半个月就不养了的。算了,那样的人家……人家怎麽想,咱们哪里知道呢。”娇莺道。
时光匆匆,很快又到学堂旬休的日子。
本朝官员每旬给假一日,称之为旬休。学堂除了固定的田假丶冬月来临前的授衣假外,也休这旬假。一月上中下共计三旬,统共只能休息三日。与漫长的进学时光相比,这旬休好似蚊蚁之肉,连塞牙缝都不够。要说旬休唯一能令人感到宽慰的,大抵只有旬休时郝夫子并不会布置额外的功课这一点了。
沈笑笑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沈大和罗幺娘应邀上姑妈沈五家玩儿去了。大热天的,又是难得的旬休,沈笑笑懒得出门,便自告奋勇留下来看店。
草草解决了午膳,沈笑笑下楼艰难地爬上那个和她人差不多高的柜台。午後店里没甚麽人,她倒腾着翻出账本学着看账。
店里的夥计就在旁边看她拨动算盘。圆圆软软的小女孩,脸上的表情却非常认真。
见她如此专注,夥计也不敢随意上前打扰,直到沈笑笑揉了揉眼擡起头,她才倒了杯茶上前笑道:“小东家,来喝杯热茶缓缓罢?仔细看这些看久了伤眼睛。”
沈笑笑接了茶杯,刚道了谢,一阵暖风照面吹来。有人掀起了门口湘妃竹的门帘子,沈笑笑擡头看,只见是个相熟的老妈子。
沈笑笑熟络地招呼道:“大娘近来可好?”
那老妈子好久才认出沈笑笑。两人简单寒暄两句,那老妈子又起问沈大和罗幺娘。沈笑笑如实说明了,又见那老妈子背上背着个空竹筐子,便道:“您过来取要洗的衣裳呐?”
那老妈子点点头,脸色有些难看:“说好了今日来取要洗的衣裳的,他们人却出去吃酒了,还要等晚上才回来?大热天让人白跑一趟,哪有这样子做生意的——算了算了!晚上你替我跟你爹你娘说一声,我明日再来!”
近来铺里铺外大小零碎事务繁多,沈笑笑一想便知道是沈大忙忘了,爹爹这个粗心鬼!她甜甜笑道:“倒也不必。他们既留我看店,这店里的事情您找我就是了。大娘您且先坐下喝杯茶缓缓,稍等我一会,我去给您拿衣裳。”
找她就是了?
那老妈子用狐疑的眼神打量沈笑笑。
又见沈笑笑的年纪这样小,还没有柜台高呢,便只当沈笑笑是孩子心气,在和大人扮过家家玩。
大热天白白走这麽一遭,那老妈子心中本就不痛快,如今还得应酬一个任性的孩子,她赶苍蝇似的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明日再来……”
那厢沈笑笑却已转头带着夥计去盘点要送洗的衣裳了。
沈笑笑熟稔而又麻利地指挥夥计点好衣裳,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一一检查登记了。她把单子递于那老妈子,道:“大娘,要洗的衣裳已全在这里了。一共十五件,您看看。要没问题,您在这张纸底下给我画个押。”
瞧着像模像样的。瞧那通身的气派,竟不像是个才九岁的孩子。
许是沈大和罗幺娘临出门前特地给她和店里的夥计交代过的罢那老妈子想着,将信将疑接过笔,随手在上头画了个十字,摁了指头印。
沈笑笑收好单子,转头又细细叮嘱那老妈子道:“大娘您再看一下,这几件衣裳是送来时已在柜子里放久了的,有些霉点,要单独洗一洗。然後这两件是丝绸料子的,务必要轻轻洗,万万不可用力地绞了拧了的……”
那老妈子才不把她当回事,口中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老身晓得的。”
那语气当真是不耐烦极了的。就连一旁给沈笑笑打下手的夥计都皱起了眉。沈笑笑也听出来了,却没说什麽,兀自开柜台取了工钱递予那老妈子。
那老妈子笑眯眯接过去掂了两把,突然变脸,大叫道:“姑娘!得亏姑娘还是在学里念着书的,怎麽连这麽点小钱都能算错了呢?姑娘应该再给我五十二文的!”
她声量极大,引得店里的夥计客商纷纷侧目。
沈笑笑皱了皱眉头,看都没看那老妈子一眼,反手便当着那老妈子的面儿锁上了钱柜。
那老妈子见状,声音更大了,厉声呵斥道:“姑娘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