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微醺,衆人放开了性子,笑语喧哗,一时间热气腾腾。
他们吵着要赌酒行令,我嫌聒噪,挥手赶人:“你们去偏院,自个儿玩去。”
雨微还杵在一旁,眼里带着几分不舍与担忧。
我见了,半是嫌她多事,半是逗她:“去吧,别守着我了,天天看你们这几张脸,我也腻得很。”
她被我说笑,撅嘴应道:“既然爷嫌弃咱们这张老脸,今儿便不讨嫌了。”
说罢,几人便笑闹着退下,院中顷刻安静。
我独自在屋中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院中。
门前还立着个小丫鬟在值夜,见我出来,忙俯身行礼。我摆摆手,低声吩咐她也去偏屋歇息。
转瞬间,整座院子便只剩我一人。
大敞的屋门透出温黄的烛光,将院心照得一片明亮,影子随风微微摇曳。
我吐出一口白气,在寒夜里化作一串淡雾,缓缓飘散。
月色高悬,如一轮清亮的银盘,将瓦脊丶廊柱覆上一层冷辉。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压不住的笑闹,是下人们在别处玩得兴起。
我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院前悬着几个大红灯笼,并无新巧,却也喜气盈盈。
灯影间,我想起去年亲手扎的鱼灯,纸鳞映着火光,恍若真物。今年原想做一盏莲花灯,只可惜在京城无暇动手。怕是得等明年回家,方能再扎一个了。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细碎又急促。
片刻後,一个小仆垂着手跑到我面前,低声禀道:“爷,门口有人,说是将军府的,叫我来回话。”
那孩子模样还稚,怕是头一回单独值夜。这种事照理该先报给管事,鲜少直接到我这里。
我也没怪他。反正夜里闲着无事,便道:“走吧。”
他愣了愣,擡眼望我:“爷要亲自去?”
我失笑,略俯身与他视线相对,扬了扬下巴:“前面带路,爷的事也是你问的?”
果然,他被吓得一缩脖子。
我随手从院中石桌上抓了几颗糖果,塞进他手心:“拿着,路上吃。”
他怔怔接过,双手捧得恭恭敬敬,像捧着什麽宝物,一路小跑在前,引我到门厅前停下。
门厅前是一座大院,松柏列于两侧,枝叶沉沉,压着厚雪。
远远望去,并无人影。那小仆早已一溜烟跑没了影,估摸着是捧着糖果找暖处去了。
我忽地听到“咯吱”一声,是雪被踩裂的脆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东角那株腊梅下,立着一道影,背着灯火,自带一层微光。
走近几步,才看清,竟然是李昀。
雪地清白,几枝梅花迎风而摇,擦过他鬓边,我闻到冷冽的幽香。
李昀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来,月色覆在他肩头,不疾不徐。
那脚步稳当地踩在地面上,却不知为何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口。
李昀。
李重熙。
这几个字在舌尖打转,几乎要溢出口,却像被生生压回,化作心底一声呢喃。
胸腔里涌起一种奇异的鼓动,似冷雪压枝,又似暗火挑灯。
他的身影渐渐逼近,雪地被他踏出细密的声响。
我的目光先落在他宽阔的肩头,缓缓移上去,对上他的眼睛。
像黑夜倒进了瞳孔里,静静覆着光。
他动了动,将背在身後的手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