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纵使太医院倾尽毕生所学,他们也心知肚明,龙驭上宾,只在旦夕之间。用尽灵丹妙药,不过是勉强吊住那口游丝般的气息罢了。
到了这年冬日,齐烜卧在龙榻上,听着窗外凄厉的风声,心上忽地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熬不过今夜了。
他急促地喘息,唤来李成:“速召定王即刻入宫觐见!”
李成领命而去,赶紧乘车到定王府召齐询入宫。他虽未明言,但脸上那抹难以掩饰的为难之色,已让齐询敏锐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便毫不犹豫地携令仪一同入宫。
李成带着他们在齐烜寝殿门口停下,躬身望向令仪:“皇上只说要见定王一人,请王妃在此稍候。”
齐询却拉着她的手,昂然走了进去:“我们本是一体,没什麽话是她听不得的。”
令仪想起前世齐烜驾崩都是她事後才知道的,比之那时,他的态度堪称天渊之别,心下感动,便随着齐询进门,行至齐烜病榻前。
齐烜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身後的令仪,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掌重重捶在床上:“你打算日後把政事也交托给她吗?”
齐询颔首:“正是。”
齐烜想要强撑起身子,却只能无力地倒下:“祖宗在天之灵,必不容你。若有她在,朕怎麽放心托付江山?你想清楚,要不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天下!”
令仪淡淡接过话来:“皇上还有其他选择吗?”
齐烜听她插口,指着令仪向齐询道:“她好歹也是王妃,怎麽一点礼数都不懂!阮家没有教好她,你作为丈夫,难道不知管教吗?”
“她说的有何不对?”齐询不动声色地回答,“比起此事,儿臣更想听听父皇的真心话。”
他顿了顿,字字如刀,剖开尘封的往事:“儿臣自柳州返京,途经杭州时,见有人翻修了外祖故居,还贴了符咒。另有苏湄派暗卫追杀六婆之事,父皇可知情?苏湄声称从未收到母亲临终所书的求和信,又是怎麽回事?”
“外祖?那只是两个市井小民而已!”齐烜听齐询这样称呼林静姝的父母,只觉陌生又刺耳。
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三十多年前的杭州。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越发觉得性情温顺丶满眼崇拜仰望他的林静姝,远比强势的苏湄更合他心意。
可临别时,她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是个大英雄,可我不能违逆爹娘。我要给他们养老送终,而且他们说你是乱党,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我不能跟你走。”
他表面洒脱离去,转身却令人密告官府,说林家二老窝藏反贼。待官府杀死林静姝的父母,他才如天神降临,压下心头那丝转瞬即逝的罪恶感,将无依无靠的她揽入怀中。
当他把身怀六甲的林静姝带到苏湄面前时,苏湄眼中的恨意,更让他确信了自己的选择。他乐见二女相争,更以宠爱林静姝为鞭,抽打苏湄的骄傲。
苏湄为了家族,不敢恨他,反而偶尔温柔小意讨他欢心,只将恨意尽数倾泻于林静姝身上。为了不让林静姝被动挨打,齐烜稍微流露出些许偏爱,就会给她招致更多敌意。如此往复,斗争无止无尽。
这场争斗,他坐收渔利,却也接连失去两个儿子,他可以安慰自己他们不是天命所归,可心里仍止不住惊慌与惋惜,直到那年齐询和齐谌双双降生。
他回过神,目光落在眼前的齐询身上,缓缓开口:“你外祖的宅子,是朕为了偿还当年之罪,派人翻修的;六婆是朕派人去杀的;至于那封信——”
齐烜声音渐低,陷入了回忆:“姝儿生産那天,她身边的宫女舒颜前来禀报,说她晨起便小腹坠痛。张万说是月份不够,稳妥起见,还是给她开了一副保胎药。”
“姝儿见了药方,竟破天荒地给苏氏写了封信。舒颜不敢自专,便呈给了朕。朕早察觉你母亲心神恍惚,许久不去扰她,未料到她竟病重至此…”
齐烜眼前仿佛又看到舒颜战战兢兢捧着信的样子,他当时挑眉道:“你把这信还给静妃,就说皇後看後大发雷霆,说纵使她死了,也绝不放过她们母子,看她如何自处。”
他心里有过一丝期盼,希望她能为了儿子活下来。可是,她还是死了。
齐询面色剧变,如遭雷击:“原来从头到尾,父皇都在袖手旁观!您对母亲难道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吗?”
齐烜气息奄奄,话语却带着一丝冷酷:“朕能如何?朕夺天下时,方才还与朕谈笑的同袍,转眼便倒在身侧,百姓尸骸更是堆积如山。若不能看淡生死爱恨,朕早已心痛而亡!”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入京时,你三叔目睹太多惨烈场景,疯了。他连一天荣华富贵都未曾享受过,就失足落入护城河里,死得悄无声息。朕若不硬起心肠,便是他那般下场,你也一样!”
齐询目眦欲裂,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不仅看清了父亲的嘴脸,更惊觉从小养育他的舒颜姑姑,竟也是压垮母亲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待他好,究竟是出于对母亲收留的感激,还是对漠视母亲逝去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