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把下半身埋在沙子里,远远看去,就像一群摇头晃脑的海草,脑袋却是圆乎乎的,很可爱。
黑发的少年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展柜的玻璃,引的附近一片小蛇都伸长了脖子。
“好蠢。”他说到,鸢眸映入暖色水光,显得神情认真又安静。
他们继续向前走,灯光暗了下来,渐渐只剩下两侧玻璃立柱散发的幽光。
不同品类的水母漂浮在立柱中,有的像蜘蛛,有的像气泡,一缩一放间,仿佛呼吸一样轻松游曳着。
随着光线的变换,它们透明的躯体染上了不同的霞光,轻盈又梦幻。
“噫,软绵绵的,还以为能看到蛞蝓来着。”路过水母馆,太宰治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雾岛栗月跟在对方身後:“蛞蝓的话,是生活在陆地上的吧。”
太宰治煞有其事:“不是有那个吗?海蛞蝓,没有脑子却能吞噬藻类获得叶绿体的奇怪生物。”
“。。。。。。”想起刚刚路过的青鲭展缸,雾岛栗月的眼神不由偏移了一下。
绕了一圈後,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鲸鲨馆,是与水下隧道平行的那一侧。
几十米宽,近十米高的亚克力玻璃墙立在大厅里,墙内是深蓝的海水与鲸鱼,墙外是空旷的大厅与游人。
除了墙角的应急灯,水色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大厅很黑,黑暗又安静,人们站在墙下,显得很渺小。
波动的水光透过玻璃,印在墙上丶地上丶与人身上,
当鱼群游过时,它们巨大的影子倒映在光影镜像中,像是有另一群看不见的游鱼,穿过世界里侧,带起风。
这里弥散着一种安静又平和的氛围,水中的庞然大物缓慢游动着,驻足的游人也将声音放得很低。
鳐鱼拖着长长的尾巴翩然而过,像飞一样轻盈,却比飞更流畅自然。
鲸鱼丶海龟丶翻车鱼。。。它们被水流托举着。
海水包容而温柔,它一视同仁地将排水量换算成浮力,所以,无论怎样庞大的身躯,怎样沉重的躯壳,都可以借助这股力量,拥有缓慢的馀裕。
随着水流的循环,它们一圈一圈地环游,慢悠悠地,巡查领地,带着某种悠闲而独特的韵律。
雾岛栗月擡头看着,不知不觉就入了迷。
思绪被放空,连呼吸也变得缓慢,如果拥有情绪的话,那麽浮躁丶慌乱丶一切压在心底的,都将就此消融吧。
或许是因拥有比人类更漫长的生命,许是拥有远比人类更广阔的生存空间,这些巨大的水生生物,看上去总是更迟缓,也更自由。
在不被平面束缚的海水中,除了二维方向,上浮或下潜也同样是选择,人类被空气环绕,而它们被水流包裹,那是不受任何人类社会定义的全新世界。
宁静,也残酷,残酷是另一种宁静。
与猫猫狗狗们不一样,它们无需与这方的世界进行交流,只自顾自地游动。
没有人能理解那些巨大眼球中包含的情绪与情感,因为它们的形态与内核都全然不同,但每当鲸鱼掠过头顶,雾岛栗月却恍然觉得,那是比飞鸟更多的——自由。
栗月,你要自由地活下去。——他想起了绘里曾经的话语,那样美好的祝福。
可是,大多数人都只能在死亡中自由,抑或,在自由中死去。
扑通。
是落水的声音。
巨大的玻璃幕墙前,有人沉了下去。
在看清那人脸的一瞬间,他的心脏收紧了。
视线飞快逡巡,找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他也已在水中了。
*
太宰治在水中,在游鱼的间隙里,缓缓下沉。
冰冷的水流划过皮肤,指尖仿佛拂过鲸鱼的背脊。
骨肉在沉降,发丝和衣物却被水流带着漂浮,浮力和重力一同作用,撕扯,像是有两股力量拉扯着,将下落的过程延得很长。
水面越来越远,变换的波纹逐渐看不真切,鱼群从视野中掠过,它们依旧安然地穿梭着。
而他在沉没。
冰凉液体充斥胸腔,填满肋骨,挤出细细密密的氧气,
好漫长,熟悉的感觉好漫长。
但和黑暗的横滨海不同,或许,是因为这里水底是有光的吧。
有光的话,便连窒息似也不再那麽寂寞了。
他吐出一串气泡。
细小的气泡在泛着幽蓝光芒的水里,缓慢上升,它们拂过他的睫毛发丝,向他告别,摇摇摆摆地去往水面上。
不知为何,太宰治没能闭上眼,他望着水面,带着某种执望般的倦怠,然後,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