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八岁的顾望春长得算是很丑——骨瘦如柴,眼窝凹陷,头发发黄,跟个黄鼠狼一样。
唯一突兀的还有皮肤,是白的,很白。
当时顾池雁以为是他太营养不良了,是惨白,给他做了很多好吃的,後来顾池雁才发现这个小孩就是天生的冷白皮,晒也晒不黑。
这个结论是在顾望春十六岁,刚上高一的时候发现的。
*
顾望春成绩很好,根本不用顾池雁担心,再者说他也不懂这些,唯一读过的书或许就是在他残缺的记忆里妈妈找来给他看的那几本废品书。
顾望春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小破中学以中考状元的身份考到了S市最好的高中。
中考状元,S市市状元。
顾池雁没有读过书也知道这是多麽光耀门楣的事情,出成绩那天,狭小的地下室塞满了人。
可是顾池雁望而却步,不敢回去,就像一个与他无关的丶看热闹的过路人。
遥遥相望,他没有听见他们对顾望春的夸奖,肯定有什麽寒门出贵子……
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麽多人,全都西装革履,郑重严肃,而他是阴沟里常年见不得光的老鼠。
被围坐在里面的少年,更是耀眼明亮,好似刺眼。
那一刻,他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感觉到无比光荣,或者不全是光荣,他有亏欠丶愧疚丶与占比最重的惶恐不安。
一想到户口本上自己的名字和顾望春的名字挨在一起,他都觉得无厘头的难受。
他想,如果不是自己,顾望春会不会更好;他想,顾望春自己会在什麽时候与自己分道扬镳。
是多麽的高不可攀啊……
晚上的时候,顾池雁特意去买了一条鱼,打算给顾望春庆祝——至少在分别之前,顾池雁愿意抛却那些消极懈怠的想法。
珍而重之,拥有高兴,为之感到骄傲。
提着缠着鱼腥味的塑料口袋,还没走到地下室,远远就看见了站在黄昏里的少年,身後的天际铺满橙黄。
少年穿着黑衣黑裤,身形高挑颀长,皮肤在光下几乎白得透明,而那漫天的黄昏馀晖透亮他的热烈昂扬。
与之前那个干巴巴的小老鼠已经截然不同了。
他正和一旁的人说着什麽。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池雁想跟下午一样转身就走,顾望春却看见了他,挥手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哥哥”。
已经被发现了,别无他法,顾池雁只能慢慢走过去,尽量稳住身形,让人看不出他的脚跛。
顾望春说着话,眼神却一直留在顾池雁的身上,算得上炙热与赤裸,只是顾池雁感知不太明确,只当是片刻的停留。
待他走近,顾望春将人一把拉了过来,胳膊放在顾池雁的胳膊下,给他不着痕迹地做支撑。
顾池雁想把手抽出来,却发现顾望春抓着他手腕的手力道很大,根本抽不动,可对上顾望春一脸平静的眼睛,他只能将胳膊擡起来一点。
回望过去,顾池雁有点恍惚——之前顾池雁一手就可以抱起的孩子,现在竟然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与顾望春聊天的是他的朋友,顾望春笑着对顾池雁介绍:“哥哥,这是我朋友,去竞赛的时候认识的。”
那位同学笑得张扬的表情收敛了点,换成一个端正礼貌的笑容,跟顾池雁打招呼:“哥哥你好呀,我是小顾的同学,叫馀康成,叫我小馀小康小成都成。”
朋友?竞赛?
顾池雁一概不知。
对着那位同学的笑脸,顾池雁提了提嘴角,其实他不大会笑,只是这是顾望春说这是他的朋友,他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疏远顾望春,说:“你好,我。。。。。。”
刚想你来我往地也做个自我介绍,就被顾望春往身旁带了带。
夏天很热,穿着短袖,两个光溜溜的胳膊紧紧贴在一起,顾望春一脸冷淡地对馀康成说:“还有啥事吗?没事我要回家了?”
顾池雁听出来了语气里的不耐烦,以为是顾望春不想让自己和他的朋友有交流,毕竟自己没什麽文化。
怕给他丢脸,索性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馀康成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哦,还有的,张肆扬叫咱们晚上一起出去吃饭,他刚刚跟我说你不接电话。”
顾池雁闻言局促地把手上提着的塑料口袋往後遮了遮。
顾望春瞥了一眼,没说什麽,漠然地对馀康成说:“不去不去,不接电话就是不去。”
馀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