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弟弟,不,一语成谶,他不再是他的哥哥。
叫了十年的顾望春,其实叫霍煜。
年轻警察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或许是觉得他像有什麽精神疾病,还是安慰说:“顾先生,您弟弟,额,霍先生应该是不会丢的,霍家在整个S市都很有名。”
顾池雁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派出所,他已经思考不了了。
顾池雁以为自己会疯,其实好像并没有,他甚至刻意不去想这件事情,权当顾望春还在上学,沉默地等待着。
因为他把一个月後当成了顾望春的归期,在顾池雁的心里,自己是一只念巢的大雁,就像候鸟会在秋天迁徙南方,可是春天便会回到北方特定的栖息地,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着顾望春也是这样。
他并不相信顾望春会抛弃他,打起信心,却依旧日渐消瘦。
起初还会打电话,後来他听见那漫长的忙音就止不住颤抖,甚至一度感觉窒息,他慢慢就不打了,每天晚上给顾望春发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每天晚上,他睡得浑浑噩噩,空调的自动换气声都会将他惊醒,又回到了很久之前,没有顾望春的那段时间的状态,一点响动就会叫醒他,然後整宿就睡不着了。
他有时间就会回那个闷热的地下室,怕顾望春会回到那个房子,又返回那里睡觉,没有人会造假房産证来欺骗顾池雁,他以为这是他和顾望春的新家,每一次回地下室去会把顾望春的衣物带过去。
一个月的时间,零零碎碎的,他将地下室有关顾望春的东西悉数搬了过去,直到这个新家里充满顾望春的痕迹,他才觉得像家。
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做一个相同的梦,梦到顾望春在一团黑雾里,他靠不近,他也出不来,他能知道他眉间的痛苦心里着急却无能为力,慌得连腿上的疼痛都不管不管,而後发现自己在原地踏步,想看清他在哪里,顾望春就会透过那黑雾沉沉地望过来。
来不及探究那眼神里究竟有什麽,他不硬生生从梦里剥离,满头大汗,只是没有顾望春给他擦去额头上的密汗,盯着那个空荡荡的丶黑黑的天花板又过一夜。
电话铃声终于响起,顾池雁都没看联系人,着急忙慌地接起。
“喂,哥哥,小顾在吗?给他打电话为什麽都不接呀?”
是馀康成的声音。
顾池雁说不上来,只感觉心里有点失落,回答:“不在,小馀你有什麽事吗?”
馀康成说高考成绩出来了,想问问顾望春考得怎麽样。
顾池雁说他也不知道,准确的来说,除了顾望春,没有人能知道。又在馀康成说考得不错时表示祝福。
原来,一晃已经半个月了。
挂断电话,顾池雁的手指不小心戳进了相册里,他自己的脸就那麽直冲冲撞进了眼睛里。
顾池雁看了半晌,越看越不像自己,他忽然冒出来一个离谱的问题——我是什麽样的呢?
只是这个问题还不待解答,顾池雁就想到了一个更让他想知道答案的事情,点进那个他刻意忽视的私密相册,也没想到什麽隐私,几乎是下意识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屏幕里涌现出花白一片的照片,手机卡顿了几秒,那些照片才富有色彩,悉数展现出来。
一共一千零三十二张,顾池雁看见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手抖得快要拿不住手机,颤着指尖点进最顶上的一张。
少年清瘦的背影就赫然出现在眼前,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庞,顾池雁甚至不愿意去相信那是自己,青涩的,略带稚嫩的,那是二十三四的自己。
可那真的是二十三四岁的自己吗?顾池雁早已经记不得自己应该是什麽样的了。
他滑动着一张张照片,最後甚至不敢看那些照片的内容,他好似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的成长,没有人规束他该长成什麽样的人,只是一味地定格记录,最终目的只是好让他像现在这样,恍然大悟,原来以前的自己是这个样子,原来自己在顾望春的眼里是这个样子。
时光倒流,後知後觉。
他平芜潦草的人生总有人在记录着,他所不在乎的,却有人珍视着,就像填满了那不足挂齿却又重要之至的空缺白板,他变得如此鲜活。
在顾望春的眼里,他是鲜活的。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顾池雁根本看不清那些照片,那一帧帧连成电影般的过往好似在询问与回答,好似在否定与肯定——
爱他的人会弃他吗?
会的。总是会的。
顾望春也会吗?
不会的。但愿不会。
手机终于由于脱力重重地砸到了地上,他慌慌张张地捡起来,在息屏的黑幕上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一颗眼泪晕染开那惶恐的神色。
顾池雁根本没有力气重新站起来,跪在地上,鞠着腰,近乎虔诚地抱着那一块小且冰冷的手机,想要得到回信,平静的身体里挣扎着钻出痛苦的灵魂。
积攒了半个月的不安短暂地爆发,连带着委屈与害怕,惆怅和迷茫,眼泪根本止不住。
眼泪会顺着思念的河给彼岸的那个他带上一封挽留的信吗?
就说:
【不要抛弃我了,我真的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