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幅画则是第一幅画中的女人,几乎被抹灭了自尊,所谓“万绿丛中一点红”,她是“万丑丛中一点美”。乌泱泱的约摸十馀人左右,俱是男性,通过画中的外貌可判断,这些人应当是那一时期的富裕阶层,年纪大的那一批;恐怕连画师内心都在恶心,那种堕落的欢愉感被压抑的色彩铺陈出来,欢愉只在那些处于上位的男人脸上体现,被夹峙在中间的女人脸上仅有痛苦。
愈是看,她的眉心蹙得愈紧。
除却那只握着手机的手,闻黛另一只手攥成的拳头已经绷得发白,她咬死了後槽牙,好半晌才扯了下唇,冷啐道:“真是群畜生。”
画面所表达的含义太过炳然,赖文仪在端详的过程中也忘记了恐惧,对处境的悚然转为了愤怒,“根本不是人!这些是发生在这栋别墅的事情吗?我快要不想住在这里了,把女性的人权都剥夺了,他们把女人当什麽了!有时候真怀疑这种东西到底有没有母亲,居然还把这些画出来挂在墙上!”
闻黛无意识地低了下头,只见之前握在赖文仪脚踝上的血手不知何时挪开了。她掉头走向沙发,才走到沙发背後方,就见空无一人的沙发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女人,是那画里的女人。
她身上的衣服布料贫乏不已,即便是在当前的时代也属于暴露一类,何论当年?坐在她身边的则是墙壁上第二幅图里的宽胖男人,现实里的他比画上更油腻肥硕,一条胳膊比女人的大腿还粗,正圈着女人的肩膀。
“秀雅啊,你说说你,老老实实地给我生几个孩子不好吗?非要跟我对着干——那些人被你伺候得可都在夸你呢,有不少人都问我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哼哼——”男人夹着雪茄的手伸过去掐着女人的下颚,那张娇脆的脸上死气沉沉;她有一双很美的杏眼,可惜是死的。
拇指在女人的脸颊上摩挲,男人压低脸靠近女人,他一张脸几乎有她两张大,凸出的两个眼球把眼皮拱起,“哎呀,你现在已经是个人尽可夫的破鞋了,你说我还会要你吗?你就搬去地下室住着吧。秀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怎麽能允许一个不干净了的女人当我的妻子呢,做姨太太倒是能勉强勉强,但你太不听话了。”
“我不会养吃白饭的人,那麽你就待在地下室吧,以後家里来了什麽贵客,就由你来接待好了。”
刽子手的低语,连旁观的闻黛和赖文仪都呼吸凝滞。
有别于闻黛,赖文仪对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一无所知,并且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折身去拿起放在立柜上的电话,疾步走近沙发,举着那电话对着男人猛砸下去,“我顶你爸的肺啊禽兽!”
她是骇然的,否则身体不会颤抖不止。但她勇敢。
偏偏在那电话砸下去的瞬间,沙发上的两个“人”又化作无物。赖文仪的电话摔了个空,她缓慢地往下蹲,电话落在沙发上,她的拳头深陷在沙发里,埋低的脑袋呜呜地放出闷抑的哭声。
归于宁谧的房间里只有她的哭声。
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的闻黛徐徐走近,她蹲在赖文仪身边,擡起的手避开了赖文仪的头顶和两肩,仅仅是在女生的脊背上抚摸着安慰,“你是有过相似经历的人,很能共情吧?在性方面的被强迫感与无力感。”
口罩的缝隙被湿腻的泪钻空子,淌了满脸泪的赖文仪抽动着肩膀,她把口罩拉到下巴後卡着,抽噎着道:“正是因为这样,才更难过,很为她难过。我很清楚那种被控制着承受的感觉,痛苦到连我的大脑都明白要自动把那段记忆给藏起来,我不敢想象,她该有多痛——不只是身体上的,这简直是对精神的摧毁。”
给予不了安慰时,保持沉默留出一个发泄的空间是一种礼貌。
借着下蹲时倾近地板的姿势,闻黛掠开眼注意着地板缝隙里溢出来的血,那血如同被稀释了似的,浊浊的半透状晕在边际,从流向来观察,这些漫溢的液体俱将方向引朝卧房——不是来自于卧房,而是流向卧房。
在赖文仪整理好情绪後,闻黛和她一起走到了卧房门口,地板被踩响的声音没由来的给人一种距离感,距离是很多年。
门把手在她们面前跳跃性地变换着色泽,从最初的晶亮到黯淡,间或染上血点子。
迟迟未动手,赖文仪揉了两下眼睛,她定睛再看,睫毛扑了扑,彷徨问道:“我们……还要进去吗?这个东西一直在变样子诶,还是说要卡时机?”
侧脸对上赖文仪犹豫的眼神,闻黛提起唇角冲她笑,口气轻松:“不错嘛,变聪明了哦。的确要卡时机,不太清楚待在这里的存在是想要我们知道些什麽,又或是想看我们做出来什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目前她没打算伤害我们。所以……要进就进最危险的那一间。”
卡准了门把手上浮现血渍的时刻,闻黛在赖文仪惊愕的目光中拧住门把手,清脆的“咔哒”响在房间里,她把门推开。
不俟她们走进卧房,卧房内的腥味空气就先滚出来找上她们。这腥气里包杂了太多种味道,鼻子不耐受,胃在蛄蛹着,觉得快吐出来。
闻黛轻啧一声,锁紧眉头,捏着口罩又往上提,可惜即使有口罩也无法阻隔这难闻的气体钻进鼻子里。
手电筒的辉光此一刻尚且映照着近处的地面,闻黛擡起手,当冥暗的卧房被照亮时,躺在床上的残破的女人也被照亮了——连人偶恐怕都无法承受她所经历的,那姿势,饶是人偶也会被折断;她身上的瘢痕,叫人从眼睛震撼到心底;鞭打过的血痕交错着落在白色上,青紫是新上的色,巴掌印和牙印像是混进去的设计。
能够猜到她经受了什麽类型的灾难,但不敢想。连呼吸都不敢。
发软的双腿能够支撑,全靠着嵌进掌心里的指甲在刺激;闻黛在刚被这一幕冲击时差点直接跪下,纵然是缓过神来的双目,也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锁在床上的女人躯体上,她喃喃道:“最毒恶的,果然还是人,真是猪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