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话我听懂了。
有块弹片卡在腿骨里,取不出来了。意思是,我这辈子都得跟一阵阵的疼痛作伴,走路怕是也得一直瘸着。
大把大把的特效药和理疗都是需要自费的,让我们早已贫困的生活变得痛苦不堪。
连正经的康复都没做几次,我就急着出了院。
我妈日日夜夜守在我床边,眼泪几乎流干,整个人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为了照顾我,她工也做不成。街坊邻居凑的钱,顶一时,但往後的开销根本填不上。
我们没多久就因为欠租,被房东撵了出来,挤在一个又小又潮的临时窝棚里。
我左腿的伤疤慢慢愈合,就在我和母亲打算重新开始的时候,祸事又来了。
记得那天我妈病得厉害,我拄着拐杖去临街药房买药。
刚走到路口,就被一群人拖进小巷子里,接着一顿揍——
没有任何对话,只是劈头盖脸的暴打,我连喊都没来得及。
就看见带头那个,一脸一头的青皮刺青,凶神恶煞。
很久以後我才打听出来,这人叫Drake,是壁虎帮的。圣诞夜那晚闯进餐馆的,估计也是和他们一夥的。他们一定是觉得我看见了那些人的长相,非要灭我的口。真是可笑,我根本记不清,医生说这是受了太大刺激……也许哪天还能想起来。
再醒过来的时候,又躺回医院的病床上了。
我头部伤得很重,有段时间什麽都记不得,连自己叫什麽都想不起来。後来慢慢清醒了点,才发现右边耳朵听不见声音了。
我结识了安东尼。
他手下的人刚好从那巷子口经过,看见我被围殴,冲进来把我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安东尼比我大六岁,家里是开安保公司的,听起来挺厉害。
他自己也是刚进公司没多久,说看我对眼缘,又听说我平时喜欢瞎鼓捣些电子设备,觉得我这人有点意思,想交个朋友。
他这个人很热情。他看我们日子过得困难,豪爽地垫了所有的费用,还主动提议安排我和我妈搬去安城,说能给我在他那边的分公司找点活儿干。
说真的,我本来也不想走。
没别的原因,就是夕夕还在卡城,我放心不下。
我知道她肯定会四处寻我。可我这副鬼样子……真的没脸见她。况且,见了面说什麽?说我没用,连门都没锁好,害得她家破人亡?
她现在一定已经够难受的了,我不能再去给她添乱,再让她看着我难受。
安东尼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犹豫,特意派人帮我去打听了一下。回来告诉我,说夕夕爸妈以前的好友接手照顾她了,把她保护得很好,她现在挺安全的。
听了这话,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和我妈反复商讨以後,我们就搬去了安城,想着可以重新开始。
……
到了安城,日子并没有一下子变好。
安城的房租很贵,我妈为了多挣些钱,同时打着两份工。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影,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我一边读高中,一边在安东尼的公司做零工。他安排我在後台调试设备丶维护系统,给的工资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相当丰厚。我总觉得他是在同情我,所以拼了命地学习技术,把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研究设备上。我知道,只有让自己变得更有用,才能真正在这里站稳脚跟,才能……也许有一天,有资格远远地望她一眼。
因为右耳听不见,和人交流总是很吃力。安东尼让我尽量用邮件和消息沟通,同事们也都很照顾我。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目光中的同情——这种眼神让我浑身不自在。可又能怎样呢?一个又聋又瘸的残废,还是个毛头小子……
每个月,我都会悄悄托人打听夕夕的消息。只要知道她平安无事,知道她适应了新学校,知道她正慢慢从悲伤中走出来……这些零碎的消息就足以支撑我继续走下去。
我的腿伤还是会经常发作,尤其一到阴雨天,就疼得整夜睡不着。好几次,这旧伤演变成了严重的炎症,有一次半夜突然发起高烧,我妈急得叫了救护车把我送进医院。医生说是急性骨髓炎,再晚点可能命就保不住了。从那以後,严防感冒和感染就成了我们家的头等大事。
右耳的寂静,从一开始让我恐慌,到後来也慢慢变成了习惯。安东尼後来托人给我买了一副挺先进的助听器,戴着虽然只能听到一些杂音和模糊的声音,但至少让我感觉和这个世界还有一丝联系。不过我心里明白,这更多是种自我安慰罢了。
我的世界在那一夜间彻底颠覆了。
唯一没变的,是仅存着的那张合照——小小的樱花树下,她靠在我身边,笑得那麽甜。
每次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把这张照片翻出来看看。
心里默默想着:阿程,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啊。
至少,得看着她平安快乐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