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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程然（第1页）

顾程然

再次与她相遇时，她变得很安静，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会拽着我衣角叽叽喳喳的小女孩了。

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却蒙上了一层审慎。偶尔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很轻，很快又落回平静，仿佛那份快乐需要计量才能流露。从前那种鲜活外溢的生命力，已被一种沉静的韧性取代。

我们之间隔着的，远不止十五年光阴。

我曾无数次警告自己不该靠近。对她而言，我不过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可看着她强撑的平静和眼底的疲惫，那个执念又冒了出来。她现在的状态太脆弱，壁虎帮又在暗中蠢蠢欲动。我告诉自己，接近她只是为了确认安全环境，仅此而已。

于是我允许自己开始回应。

送她回家是为了确认住所安全，保持联系是为了第一时间感知威胁。安东尼的嘲讽，我当作耳旁风。我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守着她。

我们开始约会时，我始终小心保持着距离。她说爱看我拍的照片，我就每天多走几条街，多拍几张发给她。每次见到她笑，心跳失控时，我就提醒自己：

我的PTSD是个隐患，必须习惯她的存在。

“你爱上她了。“安东尼总是这样戳破我。而我任他说。那个字太沉重，我接不住，这副残缺的身体更配不上。

我总想着，若有一天她有了其他想要靠近的人，等我确认对方能护她周全，我就会退回阴影里。

但那个傍晚，当那个醉醺醺的身影挡住去路时，我几乎本能地将她护在身後。用後背接下了那一拳，滚烫的茶水溅到她手臂上，我下意识用袖子去擦。

高烧让视线模糊，但我必须撑住。直到警察将那人带走，身体才开始发抖，左腿疼得站不住。视线涣散时，唯一的念头是：不能倒在这里，不能让她更害怕。

在医院醒来时，她也倒下了，倒在我身上。安东尼说她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刺激。

我留下向日葵和字条，没有署名。一个站都站不稳的残废，不配留名字。

我以为彻底退出她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守护。

可她还是找到了我。在我面前病发，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严重。

她说……她就快死了。

我心如刀绞，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她不想去医院，我就伏在她面前，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哄她。当她靠在我怀里呼吸平稳时，我的心跳却像失控的鼓点……当她说出希望重新开始，做彼此的盟友时，我心里那堵砌了十五年的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这比任何事都让我害怕。我宁愿她恨我怨我，也好过看着她拖着病体再次踏进危险的阴影里。

後来，她说我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像哥哥。我痛彻心扉却不敢逾越那条线，连拥抱都克制着力度。我怕她会多想，我怕她会再次受刺激……她说唯一要做的就是查明真凶。我一直不同意，我怕她涉险，但看她每次视死如归的样子，我最终还是心软了，因为这是她的毕生所愿。

直到那天她病倒，我签了生平第一次病危通知书。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什麽案情真相都不重要了，我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可她的眼神在慢慢失去光彩，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她变得异常安静，也不再求我告诉她关于案情的发展……她只是安静地呼吸着空气，整个人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也只是。。。活着而已。

那时，我的心脏好像快要碎掉，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夕夕。

後来在一次梦魇後，她抱着我轻轻说：

“我保证我会尽力活下去，为了你……但你要相信我，和我并肩作战。”

这句话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现在的她不需要保护。她需要陪伴，需要我卸下所有僞装和她一起面对未知。

後来，她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会时刻注意自己的心跳呼吸，也不会再奋不顾身的把自己置于险境。她甚至……要求医生提前为她加入心脏移植等待的行列。她是真的想要活下去……真的愿意为了我，挑战命运。

她如此勇敢，我也不能再退缩。我会拖着这条瘸腿陪她走完想走的路，用这只聋耳倾听她的每句话，哪怕需要她重复很多遍。当她一遍遍抚摸我腿上的疤痕，当她说这些伤痕都是勋章时。。。我终于相信，这样的我也值得被爱。她甚至，赦免了我所有的‘罪’……在她看来，那晚的门，关与不关，都无法阻挡邪恶的入侵。她也希望我们并肩站在门外，迎接所有的风雪或阳光，不要总想着把她关在门内。

我瞬间懂了，真正的爱永远是信任与尊重，是携手，而不是束缚。

那夜，她在黑暗里紧紧抱住我颤抖的身体，说出她心底真实的情感。我从来不知道，我对她来说，犹如她对我那样重要。我甚至从来没想过，我竟也是支撑她走完馀生的那束光……只是她说，不愿我的情感参杂着赎罪，她希望我的爱情，是纯粹的……

十五年了。

我的夕夕，在逆境中成长成一个如此聪慧善良丶如此勇敢的姑娘。她虽经历着巨大的病痛，却依然可以笑着安抚我，依然可以为他人奉献出那麽多爱和力量……这是我远远不及的。

我好爱她。千真万确的爱。

终于，我鼓起所有勇气捧住她的脸，第一次回应了她。

如果可以，我在那一刻会用尽全力去吻她。但我不能再让她的心脏受到任何刺激了。

我只是默默做出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从此以後，这辈子。这个女孩，我守护定了。我不准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从我身边夺走她，死神都不行。

我们的命是紧紧相连的……看着她痛，我会更痛，看着她开心，我会更开心。

是她给了我面对自己的勇气，让我相信这个残破的身躯也同样被人需要丶被在乎丶被爱抚。

我要带着所有的伤痕，勇敢地给她最完整的爱。所以，当我说出那句“我爱你”时，我没有躲闪。

当她答应做我的顾太太时，我觉得这辈子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

我的此生，因学会爱自己而完整，因被爱而圆满。

那束照亮我生命的光，其实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