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何以年被带走後,在治疗室里待了很长的时间。
治疗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冰冷的化学药物注入血管,带来一阵阵熟悉的恶心与冰凉。
何以年闭着眼,默默忍受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当一切暂时结束,他被推回安静的临时休息室时,身上的力气仿佛也被抽空了。
何以年还没有从治疗的疼痛中彻底缓过来,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何不周」。
他的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才接起电话:“爸。”
“小年,怎麽样?医生怎麽说?”何不周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
何以年看着自己苍白消瘦丶布满针孔的手背,扯了扯嘴角,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还能怎麽说?癌症晚期,转移了。估计明天春天就死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
过了好几秒,何不周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懊恼和习惯性的掌控欲:“我早就说过,美国的医疗条件更好,你非不肯出国治疗,如果早点过来……”
“哪儿都一样。”何以年打断他,声音里透着看透一切的疲惫,“治不了的病,多活几天少活几天的区别而已。”
何不周再次语塞。
“打电话给我做什麽?”何以年问,声音里听不出什麽情绪。
“……关心你一下。”何不周的语气有些生硬。
何以年闻言,几乎是嗤笑出声,那笑声干涩而苦涩:“口头关心吧。爸,你儿子都快病死了,你也没回来看一眼。”
“我这边实在走不开,几个亿的项目在关键阶段!”何不周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焦躁和辩解,“你不是不知道!再说,你妈不是在……”
“她去年就有新家庭了,孩子都怀上了,”何以年再次平静地打断,陈述着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没空过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嘲,“给我送饭的,是家里请的阿姨。”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何不周似乎被这直白的事实刺伤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妥协的语气说:“小年,我知道,是爸爸对不起你。你现在很想要什麽?告诉我,我都可以满足你,尽可能……”
“人都快死了,也没什麽想要的。”何以年的声音空洞。
“你别这麽说!多吃点好吃的,多……”何不周试图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无力,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父子两人隔着上万公里的电话线,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冰冷的绝望在空气中蔓延。
何以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前却突然浮现出隔壁床那个女孩安静侧躺的身影。
他想起她苍白的脸;
想起她摸索树叶时的小心;
想起她问“你长什麽样”时的纯粹好奇的眼神;
想起她痛哭时的无助;
想起她说“这辈子不可能了”时那故作轻松的绝望。
……
在他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拉其他人一把,或许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
这辈子做好事,说不定下辈子能够投胎到一个长寿一点的身体里呢?
他得病之後想过,也许就是上辈子他太混蛋了,也许杀人放火炸了宇宙,这辈子才拿了爹不疼娘不爱的短命剧本。
所以一个强烈的念头在此时此刻,就这麽浮现在何以年的脑海里。
他对着电话,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爸,我现在,还真有一个愿望。”
何不周立刻追问:“什麽愿望,你说,爸爸一定办到!”
何以年深吸一口气,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需要一个眼角膜。”
何不周显然愣住了,完全没理解这跳跃的思维:“什麽意思?你的眼睛怎麽了?”
“不是我,”何以年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我隔壁床的病人,她需要。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等不到眼角膜,就会瞎。”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何不周难以置信丶甚至带着些恼怒的质问:“你都这样了?你还关心人家的死活?你以为一个眼角膜是那麽容易弄到的东西吗?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