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刘钦伸手一拉,拉他上了自己的那匹小马。他坐下去,鞍间一空,小马消失不见,两人一起跌倒。刘钦血流满地,脖颈间空空荡荡,裸露出鲜血淋漓的腔子,他的面孔却凑近过来,一晃到他眼前,神情带着焦急,好像还有一点关切,张着嘴不住对他说着什麽。
陆宁远不住地将眼睛闭上又睁开,悠悠转醒,意识从核桃般大小一点点在身体中延伸开,声音从很远处来,渐渐近了,最後响在他耳边。
“陆宁远?陆宁远?”
刘钦拿手扳着他的肩膀,半扶半抱地托着他,差不多是同他抱在一处。
浑身的肌肉和骨头隐隐作痛,陆宁远想起自己正在发烧,而且烧得很热,这才见到这样之景。但当刘钦见他醒来,把他放回床上,他的後脑挨上枕头时,他忽然明白自己已经醒了,下意识地,喉咙里发出一响。
梦境和眼前的现实交织着,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明明知道自己此时正在哪里,正在何时,却觉着自己被落在了京郊,落在腊月十五的那天。
他下马,把长枪从地里拔出来,刘钦的身体挂在枪上,跟着向上一提,又沿着枪身滑下,但只滑下一半,枪头的锋棱就卡进肉里。他跪坐在旁边,一手按着刘钦的身体,另一只手把枪抽出来,当啷扔在地上。没了枪杆,刘钦的胸口只剩一个黑色的洞,从那里面,猩红的鲜血汩汩涌出,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下面的地给洇成红色。
他一时呆了,抱着刘钦身体,抱起来,滑下去,又抱起来,又滑下去。刘钦像是变成一滩血肉,或者是一捧沙子,弄散了拢不起来。他把刘钦放在腿上,这次总算抱住了,撕下衣服给他压住胸前伤口,越压血就越流,前後一齐涌出,将他的腿也打湿了。
刘钦的那匹马没有跑走,焦急地围着他转圈,鼻子里发出不安的啼响,不懂刘钦已死,只以为他被抓住,弯下脖子连连用嘴叼他肩膀,想要把他拉起来,牙齿叼破了刘钦肩膀,却没有血再流出。
陆宁远惶然着,没有落泪,只感觉不是真的,揉刘钦心口,没有反应,反而渐渐凉了。什麽东西硌在身上,他低头,看见是刘钦身上插着的羽箭,抽出来,箭头挂着一小块皮肉。
李椹策马过来,见到逆贼竟是前太子,同样一愣,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陆宁远见到他,如同抓到一根稻草,急急问:“这是怎麽回事?我杀了他麽?我杀了他麽?”说到後面,话里带了哽咽。
李椹定一定神,知道他和陆宁远卷进了大事,没答这句废话,擡头看向周围。远远已能看见宫里来人,他忙对陆宁远道:“快起来!”
陆宁远没有听见,把手捂在刘钦胸口的血洞上。李椹看见,不明所以,“心都捅烂了,没救了。”伸手想把他拉开。
就这一句话,陆宁远霍然惊醒,浑身猛地一凉,手上跟着一松,任李椹拉开了他。
从此他被落在了那里,即便後来他又做了那麽多的事,南北驱驰,六师屡征,名震羌夏,但他从没办法忘记过那日。
什麽沉重至极的东西压在身上,几乎要将他压垮了。陆宁远粗重地换着气,不敢看刘钦的脸。
他想,刘钦大约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要怎麽对他?他说还会相信自己,那又是种怎样的相信?要不要全都对他说了?可就是自己亲手杀了他啊,说与不说又有什麽两样?
刘钦扶他躺稳,就松开他,手从他的身上离开。陆宁远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冲动,于是就像在梦中时那样,像在昏倒之前,猛地拉住了那一只手。
他的手发着烫,便觉刘钦的手凉,刘钦轻轻抽了抽,他下意识地把手一松,马上又攥紧了。
刘钦一愣,等着他开口。陆宁远却没有话说,不吭声,也不松手,只是固执地拉着他。终于,在陆宁远喉结一滚,就要开口时,刘钦眼中有什麽一闪,先他一步道:“还发着热呢。”
说着,他顺势坐在床边,“还是擦点酒吧。”
【作者有话说】
-小鹿:我想说……
-麻雀:不,你不想说!
-这辈子的麻雀:羽毛闪闪发着金光
-上辈子的麻雀:一团凄凉地死在下水道旁边被风吹日晒雨淋还被自行车轧过的脏污小鸟(。)
-所以小鹿一上来就劫呼延震的大营,是有设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