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见状,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计谋得逞般的高兴神色,咧开嘴笑道“唉!这就对嘛!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俺们在家等着豆丁!”
说完,老李和潘英便不再多留,仿佛生怕林夕月反悔似的,急匆匆地转身,挤开人群离开了。
留下罗隐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回到家后,径直回到了自己那间狭小却让他感到一丝安全的房间。
他睁大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屋顶,脑子里如同塞进了一团被雨水泡烂的乱麻,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消化着今天接收到的信息。
那些关于“预备二胎户”、关于强行同房、关于父亲那惊世骇俗的安排、还有老李家那场透着古怪的“赔罪宴”……这一切混杂在一起,让他的脑袋乱糟糟的。
夜晚,在半睡半醒、意识模糊的混沌之际,他隐约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父亲那略带沙哑的嗓音。
父亲似乎在对母亲低声交代着什么,语气急促,带着一种身不由己的疲惫。
他安慰母亲不要过于担心家里,说眼下是多事之秋,乡里事情堆积如山,他不能在家耽搁,必须连夜赶回去。
几句话的工夫,那脚步声便匆匆远去,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满院的寂静和母亲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夜的光景就在这浑浑噩噩中流淌过去。
罗隐悠悠转醒时,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
刺眼的阳光早已不甘寂寞地穿透了窗户上那层薄薄的麻纸,在炕席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他眯缝着尚且酸涩的眼睛,费力地扭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座老掉牙的座钟,斑驳的钟盘上,时针和分针僵硬地指向了八点半。
隔壁母亲房间里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如同细小的蚊蚋,钻进了他的耳朵。
是母亲,还有孙淑芳大娘(称谓更正),以及那个嗓门格外敞亮的王寡妇。
三个女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在开一场小型的闲话会。
王寡妇那标志性的、带着点不管不顾意味的放肆笑声,时不时就像个炮仗一样炸开,穿透薄薄的墙壁,显得格外清晰。
罗隐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她们谈论的内容,无外乎还是昨天那场席卷全村的、关于“预备二胎户”的风波。
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分享着各自对这件荒唐事的看法,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种事不关己的唏嘘。
她们又挨个儿数落着村里那些不幸“中招”家庭的惨状,谁家婆娘哭晕在了炕上,谁家男人蹲在门口闷头抽了一宿的旱烟,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劫后余生的庆幸。
由于她们三家都侥幸没有被那名单砸中,所以谈话的气氛总体还算轻松,甚至带着点闲聊八卦的随意。
特别是那个王寡妇,语气中更是隐约流淌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近乎刻薄的幸灾乐祸,仿佛别人家的苦难,反倒衬得她自己的日子没那么难熬了。
罗隐听着,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种预感一旦上头将来真出台什么针对她这种死了男人、无依无靠的未亡人的政策,那她的处境,恐怕会比现在那些“预备二胎户”还要凄惨吧?
罗隐甩了甩有些胀的脑袋,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趿拉着鞋子,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径直来到了母亲房间的门口。
只见主屋的土炕上,三个女人正围坐成一圈,炕桌上散落着一小堆瓜子皮。
她们一边手指灵活地“咔吧咔吧”磕着瓜子,一边唾沫横飞、叽叽喳喳地聊得热火朝天,那阵势,堪比三只聚集在屋檐下喧闹不休的麻雀。
眼尖的王寡妇第一个瞥见站在门口的罗隐,立刻像是现了什么新鲜事,拖长了声音“哎呀”一声,带着她那特有的、略显夸张的腔调说道“瞧瞧,瞧瞧!咱们村的头号小帅哥终于舍得醒啦?这太阳都快晒糊屁股蛋子喽!”
罗隐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热,低着头,含混不清地向三位长辈问了个好。
母亲林夕月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说道“看你睡得沉,跟个小死猪似的,就没忍心吵醒你。快去,自个儿舀水洗漱一下,灶台上的锅里给你留着包子和米粥呢,赶紧扒拉几口,别饿坏了肠胃。”
罗隐闷闷地“嗯”了一声,离开了那间充满了女人家私密话语和瓜子香气的屋子。
罗隐胡乱扒拉完早饭,听着母亲屋里那三个女人依旧聊得热火朝天,唾沫星子横飞,完全没人留意他这个半大孩子的动向。
他瞅准机会,像只偷油的小老鼠,蹑手蹑脚地溜出大门,随即撒开丫子,朝着爷爷那间孤零零的小土屋狂奔而去。
他一溜烟跑到小屋前,连门都忘了敲,直接“哐当”一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爷爷罗基正光着那身被太阳和岁月打磨得黝黑亮的身子,手里攥着一条灰不溜秋的毛巾,直挺挺地站在冰凉的土炕上。
他胯下那根黑黝黝、筋络虬结、尺寸骇人的狰狞之物,正被他用毛巾极其仔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反复擦拭着。
那目光,专注得仿佛一名老迈的剑客,正在精心保养自己赖以成名的宝剑。
这柄“通体黝黑的宝剑”早已被他擦拭得油光锃亮,隐隐反光,但他似乎仍不满足,还在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地打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