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燠蹲在埠头,指尖还沾着皂角香,望着小媳妇被溅湿的裙角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她想起昨夜程砚给小芽梳头时,村民们眼里的温度——那团火明明刚烧起来,怎么转天就只剩冷烟了?
阿燠姐!小栓举着个青杏跑过来,李爷爷家的烟囱三天没冒烟啦!
我爹说他前天看见李爷爷蹲在门槛上咳得直捶胸,可没人敢去问
青杏地砸在洗衣盆里,溅起的水珠糊了安燠一脸。
她突然想起上个月李爷爷给小芽送过烤红薯,那老头总说小女娃要吃甜的,现在却病得连灶都起不了?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往李爷爷家跑时踩得青石板响。
推开门那刻,霉味混着药渣子味扑面而来,李爷爷蜷在破被子里,床头的药碗结着黑痂。杏儿甜不甜?他迷迷糊糊抓她的手,掌心烫得像块火炭。
安燠给李爷爷喂了程砚配的药,又烧了锅热粥。
等老人睡熟,她蹲在院门口拔狗尾巴草。
隔壁王婶端着簸箕路过,眼神往这边飘了飘,又迅低下头搓米。
前儿小芽摔了膝盖,还是王婶给敷的草药呢,怎么现在连句李老头好点没都不肯问?
第三件事来得更快。
晌午她去菜畦摘黄瓜,远远听见二柱家的小毛头哭嚎。
那娃正挂在老槐树上,两条腿悬在半空晃悠,树下围了七八个纳鞋底的婶子,没一个肯搭把手。他娘说过不让碰树!有个小媳妇捏着针,万一摔了算谁的?
安燠蹭地窜过去,狐狸尾巴在身后炸成毛球——她都忘了自己现在是凡人模样,又慌慌张张把尾巴塞回裤腰里。
抱下小毛头时,那娃哭得打嗝:我我想给奶奶摘槐花,奶奶说说她想吃槐花香饼
想吃就说啊!安燠帮娃擦眼泪,声音突然哽住。
她想起前世闺蜜背叛前,也是这样欲言又止;想起刚穿书时缩在狐狸洞,连讨口热水都怕暴露身份。
原来人最难受的不是饿着冻着,是有话卡在喉咙里,像块咽不下去的枣核。
当天夜里,她扒拉着程砚的肩膀晃:咱们得建个茶馆!程砚正给小芽补书包,针脚歪歪扭扭像条毛毛虫:茶馆?
村东头不是有老周头的茶摊?
不一样!安燠掏出小本本,上面画满歪歪扭扭的计划图,老周头的茶摊只卖茶,咱们的茶馆要卖。
让张婶说说她腌的萝卜,让刘叔讲讲他逮的兔子,让小毛头喊一嗓子奶奶我想给你摘槐花她突然凑近程砚,眼睛亮得像狐狸叼了月亮,我观察过了,人一闲下来就爱憋着,憋久了心就硬了。
得有个地儿,让他们不得不开口!
程砚被她晃得头晕,却还是摸了摸她顶:听你的。
不过他指了指小本本上画的三条规矩,这第二条必须自带瓜子是怎么回事?
瓜子是话引子啊!安燠掰着手指头,嗑瓜子总得找话说,总不能干磕吧?
再说了她狡黠一笑,要是有人光喝茶不说话,我就盯着他嗑瓜子,看谁先憋不住!
茶馆开在万家集中心的老槐树下。
安燠搬来程砚藏的桂花蜜,煮了锅甜津津的枣茶;程砚砍了竹子搭棚子,竹帘上挂着安燠写的歪字:有话就说,瓜子管够。
开张那日,黑板上的话题是安燠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的:你吃过最难吃的野菜是啥?谁家腌萝卜最得劲?
第一个开口的是王寡妇。
她嗑着自己带的瓜子,嗓门比敲铜锣还响:我吃过最难吃的是灰灰菜!
那年闹春荒,我煮了半锅,苦得我家那口子喝了三大碗凉水!满棚子人哄笑,张木匠拍着大腿:那算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