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的鼾声被山溪揉碎时,安燠正捏着团灰扑扑的毛线戳他肩膀。
毛线团是小芽从染坊顺来的边角料,说是给程神织冬帽,要像蜂窝那么暖——此刻在她指间歪歪扭扭拧成个毛球,倒更像被熊瞎子啃过的蜂巢。
蠢熊。她凑过去戳他耳尖,帽子织到第三圈了,你倒睡成死猪。程砚耳朵抖了抖,像被蜜蜂蛰了似的缩脖子,却没睁眼,反而往她怀里拱了拱。
他间沾着的草屑蹭得她脖子痒,混着松脂和蜂蜜的气味,活像座会呼吸的蜜罐山。
阿燠姨!程叔叔!
山风裹着脆生生的童音扑过来。
安燠抬头,正见小芽扒着老岩下的野桃树,麻花辫上的红头绳被风掀得乱飞。
她怀里抱着块桦树皮,左手还攥着半截炭笔——那是上个月程砚劈柴时崩飞的炭块,被小丫头捡去当宝贝。
嘘——安燠把食指抵在唇上,指了指怀里睡得正香的程砚。
小芽立刻抿紧嘴,像只偷摸进灶房的小狐狸,轻手轻脚爬上老岩。
她蹲在两人脚边,桦树皮搁在膝盖上,炭笔在树皮上沙沙游走。
安燠悄悄瞥过去。
桦树皮上已经有了轮廓:歪歪扭扭的太阳挂在云里,大石头上蜷着两只——其中一只头顶支棱着两撮呆毛,活脱脱程砚打盹时的熊耳;另一只间别着山茶花,正捏着团毛线戳对方肩膀。
小丫头画到兴头,炭笔尖戳破了树皮,惊得她吐了吐舌头,又在空白处补了行小字:我爸妈的第次晒太阳。
画完没?安燠突然开口。
小芽手一抖,炭笔滚进石缝。
她抬头见安燠正笑盈盈看她,程砚不知何时也睁眼了,单手撑着脑袋,熊耳在间晃得像两把小蒲扇。
姨姨不生气?小芽缩着脖子。
生什么气?程砚伸手揉她顶,上个月你画我被蜂子蛰成猪头,阿燠还裱起来挂祠堂呢。
那是警示你别偷蜂窝!安燠戳他后腰,转头对小芽招招手,拿来我瞧瞧。小芽赶紧递上桦树皮,安燠看了两眼,突然噗嗤笑出声:这毛团画的是我?
怎么比程砚还圆?
因为姨抱着程叔叔,就就圆成一团啦!小芽急得跺脚,三妮说这样最暖和!
程砚凑过来看,伸手在圆毛团头顶添了朵山茶花:这样就对了,我夫人最标致。
山风忽然卷来一阵喧闹。
三人循声望去,晒谷场方向飘起几面小旗子,十几个孩子举着竹片追得鸡飞狗跳。
二壮举着陪放风筝券跑得飞快,三妮举着根树枝当钉耙在后面喊:程神说了,券要凭本事拿!小芽眼睛一亮,刚要往下跑,被安燠揪住后衣领。
跑什么?安燠跷着腿,从袖袋里摸出颗糖豆抛着玩,要吵去后山坡吵,别惊了我家熊的午觉。
可是可是这券是程神亲手刻的!三妮跑近了,鼻尖挂着汗珠,说谁抢到就能陪他放纸鸢!
程砚刚要开口,安燠先接话:哦?
那吵赢的,统统罚去帮程神割草——他昨天还说后山的艾草长得比他腿还高呢。
晒谷场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蝴蝶振翅。
二壮手一松,陪放风筝券啪嗒掉在地上。
三妮赶紧弯腰捡,抬头时眼眶都红了:阿燠姨,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安燠笑着招招手,都过来,每人张看程神割草券——他挥钉耙的样子,可比放风筝有意思多啦。
孩子们哄笑着围过来,程砚摸着后颈直乐:合着我成移动惩罚令了?安燠戳他脑门:谁让你总把蜜罐藏房梁,把灶糖塞瓦缝?
日头西斜时,两人晃悠到山坳口的无字碑前。
这碑是二十年前程砚立的,说是给山民留块记心事的地方。
此刻底座旁的土堆又新了些,露出半截锈箭头、一段磨得亮的旧绳,还有张泛黄的契约——是上个月柱儿从邻村带回来的,说这是王婶和她儿媳当年分粮的凭据,现在她们和好了。
安燠蹲下来,指尖轻轻抚过碑身。